神的突然出现,使埃涅阿斯着实吃了一惊。他跳起身来警告他的伙伴们道:“快些呀,诸位!醒醒!各就桨位。快些扯起帆篷!因为看呀!又有一位神从天上下来,催促我们速行。我们必须斩开缠结的缆索逃啊。我们跟你走,神啊,不管你是谁;像从前一样,我们欢欢喜喜服从你的命令。求你跟我们同在,慈悲地帮助我们。请从天上的星座给我们恩惠。”说着他迅即抽出宝剑,用明晃晃的剑刃斩断缆索。每个人都上了船,船队遮遍近岸的水面,他们弯腰摇桨,翻起白沫,划向外海。
这时初升的奥罗拉已离开泰梭诺斯泰梭诺斯(Tithonus):黎明女神奥罗拉(Aurora)的丈夫,她为他求长生,但忘了求不老。他后来老而不死,形容丑陋,苦甚,化为蝉。的橘黄色床,将新的光明散播于世上。女王从她的瞭望塔上看见黎明的白光,也看见舰队乘风前进。她知道海岸和港内已空无一人。见了这景象,她捶着美好的胸脯,三遍,四遍,抓散她的金发,高声喊道:“啊,朱庇特!你让这个陌生人到我这里奚落一阵后安然离去吗?拿起武器呀!来呀!迦太基人都去追呀!你们那里的人,快到船坞里把船推下水去!快些呀!拿出火把来,分散枪矛呀!摇起桨来呀!……哦,我在说些什么啊?我在哪儿?哦,可怜、可怜的戴朵,什么样的痴想迷了你的心窍?现在你才领悟到他的邪恶吗?在把王权让给他之前,你为什么不想想呢?看他对自己的誓约多么不忠实啊!可是人们说他随身带着祖先的神祇,并弯腰背起年迈衰弱的父亲!我不是能抓住他把他的四肢一件一件撕下来扔在海上吗?还把他的伙伴们一齐杀死--是的,也杀死阿斯堪尼斯,烹给他父亲吃吗?啊,这样一场斗争,结果是说不定的。就说不定好了。我还怕谁,反正是要死的?我可能拿火把到他们营地把他们的船统统烧掉,把儿子、父亲,和他们全族人杀光,然后自己也死在那里。太阳呀,你的净化的光线洞察世上的一切!朱诺呀,你深知我的痛苦,能讲出真相!海克提呀,你是每天夜里可在每个城池的十字路口高叫三声唤来的!可怖的复仇三女神!等待着伊里莎的死神!你们现在听我说。你们的神力该注意一下这里的邪恶,请听我祈祷。倘使那恶人必须安然进港登陆,因为是朱庇特亲自注定了的,那么让他将来在强敌手中受战争的苦楚,让他被流放于他自己的领土之外,被从尤拉斯怀抱中攫走,让他眼看着无辜朋友们死亡而乞求援助,等他接受屈辱的和平后,让他不得在快乐日子里享受他的王国;让他不得寿终,陈尸在荒凉的水边未得葬埋。这是我的祈祷,我的最后呼号,出自我的生命的血液。从那时起,我的腓尼基族人们啊,你们要以坚决的仇恨苦害他的每个后代子孙。这样就算是你们对我的亡魂的祭礼。两国之间没有友爱,也没有契约。希望能从我的枯骨里生出一个复仇者,不拘早晚,只等有了力量,即以烈火宝剑迫害从特洛伊来的定居者!让你们的海岸对抗他们的海岸,你们的波浪对抗他们的波浪,你们的武器对抗他们的武器。这便是我的诅咒。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永远争战不息!”
这是她的咒诅。她立时转而考虑每条行动途径,因为她想尽速离开这可恨的阳世。她跟巴塞说了几句话,她是西该阿斯的老乳母,她自己的乳母骨灰已黑,埋在老家。“亲爱的乳母,去喊我妹妹安娜来。告诉她快去以河水净身,拿来为赎罪所需的祭品和其他一切,这是众神命我举行的仪式。叫她照我说的准备好了来;你自己额头上也勒一条虔心带。我打算完成已正式开始了的某种对朱庇特的祭仪,将这个握有那特洛伊人生命的木柴堆付诸一炬,了结我的痛苦。”她这样说了,巴塞怀着一位老媪的心肠,快步走去。
可是戴朵已决定了寻死的计划,慌忙冲出门到庭院里。她滚动着泛红的眼睛,脸上的肌肉在颤动,面色呈现将死者的苍白。她疯狂地猛冲过去爬到火葬堆顶上,抽出那把特洛伊宝剑,一个并非为此而用的礼物。她凝视着从特洛伊来的衣服,和那张引起诸多记忆的床。停了一会儿,流着眼泪,一面思想;她倒在床上,说出了最后的话:“甜蜜的遗物,只有在上帝和命运允许的时间内是甜蜜的,现在请接受我生命的气息,开脱我的痛苦。我已经活了一生,走尽了命运派给我的生命路程。我的灵魂将堂堂正正进入阴府。我建了一座堂皇的城池,亲眼看见自己的城垣筑起。我为我丈夫报了仇,惩治了我的哥哥,我们的共同敌人。要是达丹舰队没有来到我的岸边,我本该非常,非常幸福!”哭着,她把头栽在床上,继而又说道:“我死得仇未解恨未消,但总是一死。是的,是的;我愿这样去到阴世。愿那个远在海上的无心肝的特洛伊人痴醉于我的火光,带去我的死给他的恶兆。”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甚至当她还在说着的时候,她曲身倒在剑锋上。侍从们立时看见鲜血顺剑冒出,沾在她手上。王宫里一片哭叫声。整个迦太基为之震惊,传言满城飞。家家有哭声、泣声,和女人们的号啕声,上天回应着高声哀号;仿佛敌人已攻了进来,全迦太基或古老的泰尔已经陷落,滚滚烈焰已在焚毁神和人的住处。她妹妹听见,登时停止了呼吸。她以指甲抓破脸皮,用拳头捶伤胸脯,急忙惊慌地穿过人丛去,看见戴朵已命在顷刻,她向她哭道:“哦,姐姐呀,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在打算哄骗我啊!你的这个火葬堆、祭坛和火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将怎样责备你不该弃我而去呢?你藐视自己的亲妹妹,临死时都不想要她在你身边吗?你应当叫我分受你的命运,那么我们二人可同时伏剑,同归于尽。试想想,是我亲手搭起这个火葬堆,还向我们祖先的神祇哭求,结果只是叫你离我而惨死吗?姐姐呀,你以你自己的生命毁了我的生命,还毁了我们全族人的生命和西当的高贵气质及你的整个城市。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必须用水洗净伤口,以我自己的嘴唇吸你最后的气息。”说着她爬到柴堆顶上,把她的仍有呼吸的姐姐抱在怀里,爱抚她,一面哭着,一面试图以她的衣服止住那殷血。戴朵想睁开沉重的眼皮,但没有成功;她胸间的深伤,就是宝剑刺进去的地方,出气成声。她三次要靠肘的支持坐起来,每次都又倒在床上。她眼珠滚滚,望着天空,要看见阳光,看见后叹息了一声。
万能的朱诺怜悯她难死难分的长时痛苦,派爱瑞斯爱瑞斯(Iris):彩虹女神,众神的传信者。从奥林匹斯下来释放她的神魂,使它脱离那纠缠住了的肢体。因为她的死不是命中注定的,也不是应得的,而是在一阵热情冲动中悲惨地早亡,普鲁塞品普鲁塞品(Proserpine):即希腊的普西芬尼(Persephone),有人说是宙斯与谷物女神迪米特(Demeter,罗马人称为Ceres)之女。她被冥王劫到阴间做夫人,迪米特寻得她的踪迹,与冥王达成协议,只让普鲁塞品在阴间度过一年的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时间,迪米特念女心切,无法善尽本职,因此地上一片荒寒,就是冬天废耕之时。还没有剪下她头上的一绺金发,把她的性命交给阴间的奥卡斯奥卡斯(Orcus):即普路托,阴间的神,朱庇特的兄弟。。所以有橘黄翅膀的爱瑞斯,晶亮得像一滴露珠,映着日光显出千道霞彩,这时飞越天空。她翱翔在戴朵上空,说道:“我奉命来取这绺头发献给普路托,使你的魂灵儿脱离躯壳。”说着她伸出手剪下头发。立时她浑身失去温暖,生命消逝于流动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