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路上,有意迈着细碎的步子,显得袅袅婷婷。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事,她立刻掏出手机来发短信。
“哇,好漂亮哦!你什么时候买的iphone?”此时童瞳正和一大群女生一起走着,其中一个人小声大的女孩咋咋呼呼地叫起来。
“别人送的。”说完她得意地一笑。这时,不远处的教学楼前突然传来一声极刺耳的刹车,一听即知是那种开快车的人引人注意的行为。伴随着刹车声的,是一个女孩神气地关车门的姿势。
“哇!”刚刚那个咋呼的女生声音更大地叹道。
童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iPhone,瞬间感到黯了一层。
一切就从第一部手机开始。
当她大一的时候,手头困顿紧缩。她唯一的一部劣质手机,用了很久,在同学们一大片簇新的手机光芒照射下,她实在不忍呈现自己的捉襟见肘。童瞳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美丽的女孩,就天生都是要面子的。手机的电池板松了,她精心用透明胶带粘了一圈,可那透明胶带的黑色印痕,就像她青春一道深刻的耻辱。那时她刚失恋,在寒冷校园中觉得很无依,身后根本没有任何温暖的支撑。她看着镜子,意识到自己当时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青春的姿色。她妄图用这些东西来使自己温暖一些,来使环境美好一些。就是这样,一切就是这样。最初,她进夜总会上班,只是为了给自己换一部新手机。“等一赚到买手机的钱,我就不干了。”她想。然而所有最初的堕落,都是源于一种轻易的自作聪明。
无精打采地上完一天的课,童瞳脑子里还在想今晨开奔驰那个女孩。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呢?她想。然而她百思仍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对着镜子,手上的描画更加狠重,顶着一个加倍的浓妆打车去夜场。
晚上下班,她和一个看得顺眼的客人出去兜风。
很深的午夜,当法拉利跑车低音奔腾的马达吼叫充斥在这个城市的任一条街道,刺耳刹车划破酣睡人们梦境的时候,童瞳正坐在这辆浮躁喧嚣的跑车上,身旁陌生英俊的男子无内涵地玩转方向盘。横冲直撞于这个城市,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经过了很多事实让童瞳终于明白,语言,之于男女间其实是非常没有必要的一类事。车厢里是震耳欲聋的他的音乐,一无所知的男子,凸显的是被女人骄纵了太多太久的自私和空虚。
可是她本身,又何尝不是空虚的呢?她想。否则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
其间男子的手机响了一次,他看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按掉然后关机。童瞳想那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如果是,那个女人之后,又将听到什么样的谎言然后相信他呢?
荷尔蒙的奔腾下,究竟隐藏了多少欺骗?做一个人的女朋友,真是一件如此没有意义的事。
男子送她回到出租屋后不久,天空突然下起了极瓢泼的雷雨。童瞳一瞬间还有些许挂念刚才那个男人,心想此时他的车在哪儿呢?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就扼杀了这内心差点跃出的温暖。
点一支烟,拉开窗帘,望着这个在暴雨肆虐中的城市,她想,谁都知道雨是会停的。但是,正如此刻这样绝望黑暗的雨,如果它一直这样下了下去,所有人的世界,又该怎样呢?
回忆扑面而来。
上礼拜一个这样的雷雨天气,童瞳跟一个中年男人抢出租车,趁其不备狠狠将他推开,对方在雨中给她搡了一个踉跄。她望着他的狼狈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狠毒的快感。车扬长而去的时候,她恐惧地意识到自己正退化到人性最底层最鄙薄的地方。
大二上学期这样一个雷雨天气,她和同居的男友分手。负气地收拾东西离开他的公寓,当身体暴露在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行李箱的轮轴在光滑水泥地面划出两道清晰水痕映衬着她脸上两条清晰的泪痕时她想,自己从此,大概也就开始了一生的漂泊。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气,她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学校。开学第一天的晚上她听着窗外的暴雨心潮澎湃。普通大学生此时都在想怎样在大学大干一场收获理想爱情未来希望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童瞳却从这一刻开始想,她将如何赚钱拯救她的家庭,她将如何忘掉一段刻骨的恋情。
高考前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气。她冒雨骑车往家赶,此时初恋男友顾英宇已在准备林林总总的出国事宜。但她的未来却悬在那里成了一片空茫。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浅淡的世俗裂纹微微散布在他们一望无际的青春,她不知怎样维护,只一味努力护着书包里的试卷资料免得被雨淋湿。红绿灯的时候她望着前方模糊的灯光,心想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她一定不能被他看扁。
很久以前这样一个雷雨天气,她送顾英宇上飞机。他们在机场中做朴实煽情的告别,但现在她想想,其实在爱情中,语言是最无力的,当时还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但彼时年少无知年轻不懂事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局限。飞机起飞后她在偌大机场里涕泗滂沱,觉得自己的眼泪比外边的雨还大。可那时她没有意识到正是那次告别为他们今后真正的分别埋下了如此惊人的伏笔。正是那次面试让他稳当拿到了对方学校的邀请函。但自始至终他什么都没跟她说。他不在乎,他的未来里究竟有没有她。她从来都不是他未来的一部分。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这样一个雷雨天气,她在自家的杂货店前守着,睁着一双清凉的眸子,长及腰部的发辫黝黑黝黑。夏天的雷雨使得空气很凉,人来人往,车子流连。那时她的母亲冷诗乔,还未抛下她和父亲远嫁国外。母亲常拿自家五角一瓶的冰豆奶给她喝。乳白色的浓厚液体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猛地吸进一口,心里像有个小人在咯吱咯吱偷笑。
闭上眼,再睁开。人生的很多闪回就这样过去了。她掐灭了烟头,返回空荡舒适的双人大床。
没有什么,比独自享受寂寞更美好的了。
她呼吸的是男人。可是,却快要死在爱情的窒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