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他在教学楼前等她下课,一起去吃晚饭。校外简陋的小馄饨摊前,他喂了她第一勺热气腾腾的汤。
饭后他们一起漫步在充满落叶和积雨的小径。迎面走过一个女生引起梅若霓的注意。她觉得那女孩美丽的面容里夹杂着一种年长日久的怨,是在生活满满的愤懑中堆积出的壳,一触即碎的样子。擦肩而过后梅若霓仍回望了一下女孩略显成熟的连衣裙背影,一瞬间她看清了她想拥有什么样的生活。衣服是随身戏剧,暴露了人内心最深层的希冀。
她和陆锋嚣并肩走着,空气中惴惴不安晃动的两只手,她想自己的脸红正如藤蔓一步步爬上来。他的衣角卷起秋日校园玄幻的气息,用衣袖替她拂去长椅上的尘埃,微笑着打开一本四级词汇。
这段时间,在人群里顾盼张皇的他们,生怕遗失了彼此。目光相视的一刹那,又都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过几天的一个晚上,他们在校外不远的一处空地露营,一夜未睡,促膝长谈。在教学楼边角的廊檐下,看雨水一串串滴成的透明长线,他在空气中呵出了一口白气,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手,确定地交到他手里。她在帐篷里靠在他的肩上,只是觉得一切很不真实。她几乎不敢相信,爱情居然就这么轻易地降临到了她身上,而且,这么美,一切都这么美。
他们语言和语言的攀叠间,彼此的灵魂仿佛触手可及。
梅若霓那段时间能感到很细微的岁月纹路,包裹住生活充实的细节。一切都很美。一切都很美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把一切想得都很美。心,开始产生细微的、不经意的变化。
学校上网球课的间隙,她把一个球打出球场很远,对手瞪她一眼跑去捡球。她半支着球拍站在地上,等在那儿。湛蓝的天空飞过一架飞机,划出巨大杳长的一条白线,打乱了安分白云的一切次序。她的视线,随着那条白线飘向天空不可知的远方。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想着他,想着他这一行为几乎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横亘在她年轻绵长的大脑中。那一刻,她惊异地意识到,那个男孩,已经那么不由分说地夺去了她的一部分心瓣。
她人生中,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心里装着一个人”。
相处有一个月了,一晚,陆锋嚣送完梅若霓后回到自己的寝室。刚躺到床上,他又忍不住发短信给她。他从没有这样喜欢上一个女孩。以前那些女孩都是特别可爱特别崇拜地围绕在他身边,倾听他的每一句名言警句。而现在,每一次和梅若霓聊完天,他都觉得她很特别,忍不住重新回想他们在一起时的情景。他整天只要一有空就想着她,甚至没有空的时候也要拼命挤出时间来想着她。她的一切对于他都是美好的,她的一切对于他都是重要的。他无比渴望地想进入她的生命,想成为她对话的一部分。他愿意花一下午乃至一生的时间,来听她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需索她、强调她,甚至,某种程度上憎恨她,因为他恨她不懂自己的心。
清晨,陆锋嚣睁着空洞双眼瞪视寝室上空天花板的苍白。他一夜都没怎么睡。蒙蒙亮的天光,从半开的寝室窗子里遥遥射进来,他深陷黑暗枕中,冷静地望着寝室内的各种什物一点一点被光线染亮,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切变得通透而明亮,寓示新的希望。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三声沉闷的叩门响,麦克白式不祥的清晨隐喻,使他的心也忍不住警惕和清醒起来,一股悲剧的预感瞬间弥漫全身。
心惊肉跳。
他打开门,匡青黎千山万水地站在他面前。被暂时丢在脑后的记忆,此时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家乡的一切元素,他成长的一切痛和笑,横亘在他异域大学的眼前。他年轻的心这才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立体的。
“好久不见。”她说。
他清晰听见自己世界的某一扇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