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节:拥楹而叹 归鲁葬母(3)

孟子传 作者:曹尧德


孟子像一支离弦的箭,总是向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奔去,不会转弯,更不会折身,在喜庆的国宴上,竟然非议当今的一切,大扫齐威王与群臣的兴致。他说:“五霸乃三王之罪人,今之诸侯系五霸之罪人,今之大夫是今之诸侯之罪人。天子巡行诸侯之国谓巡狩,诸侯朝见天子曰述职。天子巡狩,春察耕种,补助经费不足者;秋察收获,周济不能自给者。所到之国,若土地开辟,精耕细作,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赏赐,赏以土地。所到之国,倘土地荒芜,遗老失贤,聚敛之徒在位,则有责罚。诸侯之述职,一次不朝,降其爵位;两次不朝,削其土地;三次不朝,移六师而讨之。天子用兵谓之讨,诸侯用兵谓之伐。五霸挟持部分诸侯侵讨另一部分诸侯,故曰五霸乃三王之罪人。五霸之中,桓公最盛,葵丘之会,捆绑了牺牲,将盟约置于其上,坚信诸侯不敢负约,则不曾歃血。盟约共五条,一曰诛责不孝者,不得废立太子,不要立妾为妻;二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者;三曰敬老慈幼,不怠慢宾旅;四曰士无世官,不兼摄官事,录用士子得当,不独断专行地杀戮大夫;五曰不滥设堤防,不禁邻国籴粮,封赏必告盟主。盟约最后说,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违犯了这五条禁令,故曰,今之诸侯是五霸之罪人。助长君主之恶行,其罪尚小;逢迎君主之恶行,为其找出理论根据,使其无所忌惮,其罪则大。今之大夫,皆逢迎君主之恶行,故曰,今之大夫是今之诸侯的罪人。”

孟子所言,也许全是事实,但他打击的面太广了,从国君到大夫,乌鸦飞到了猪身上,全是黑的,怎么能不惹起公愤呢?宴会厅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个个怒目圆睁,呼吸急促,有的甚至将双拳攥得紧紧,掌心汗津津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威王的脸上,观察他的表情与态度。这个时候,威王脸上稍有怒容,孟子便会化为齑粉。然而,孟子愈是愤慨,威王却愈是微笑,笑是那样坦然,那样由衷,他是在向群臣显示一个大国国君的胸襟和爱贤如命、尊贤若天的赤诚之心。他这是得意的笑,笑自己行霸业上的飞速进展。他这是兴奋的笑,笑齐国于盟坛之上出人头地的身分和地位。当然,这也是轻蔑的笑,笑孟子不识时务,迂腐不堪。

这天,公孙丑陪孟子去赴宴,他真为老师抨击时弊的言论和宴会厅内时刻都可能爆炸的气氛提心吊胆,捏一把汗。回到稷下学宫,他问孟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众怒难犯,难道就不怕齐廷文武将其碎尸万段吗?孟子回答说:“进言于诸侯则藐之,莫将其巍巍然置于心目之中。当今天下之诸侯,殿堂高数仞,屋檐宽数尺,浆肴满桌,姬妾成群,饮酒作乐,驰驱田猎,随从千乘。我得志,决不如此!他们之所为,皆我所不为者;我之所为,均合古制,我何以要惧怕他们呢?”……

威王依旧常召孟子进宫,或闲谈聊天,或请教疑难,或切磋知识学问,或讨计问策,但却终不肯行仁政。天长日久,孟子在渐渐觉悟,认识到以威王为首的齐之当权者,是把他当成了调味品,谈苛政、谈聚敛、谈称霸,谈腻了,似乎也需要谈点仁义之类的东西,以调节口味,犹如大鱼大肉吃厌了,也需要吃点清淡食品,如瓜果菜蔬之类。或者把他当成了装饰品,用他来装点那尊贤重贤、好仁乐义的门面,以掩人耳目。充其量是把他当成了一部知识性的辞书,遇有疑难,可以翻阅查找,以丰富知识和解决实际问题。辞书而已,自然是求其所需,为其所用,摈其所恶,用破了,弃之如敝屣,天底下有谁会将辞书当作法典圣经一样来执行呢?……孟子的上空笼罩着乌云,孟子的心灵浮动着阴影,这乌云,这阴影在不断弥漫,不断扩大,将他紧紧缠绕包裹,他摆脱不了,挣扎不动,致使心变灰了,意变冷了,希望破灭了。他意识到齐非久留之地,是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了……

孟子在齐拜为客卿后,便将母亲和妻子接来齐国居住,组成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知子者莫若母,孟母了解儿子的理想与追求,并肯定他是正确的,支持他为之而奋斗,但她比儿子更成熟,更理智,更冷静,因而清醒地看到,儿子的仁政主张,颇具理想主义的色彩,在诸侯纷争的战国时代,是难以实现的。她的这种见解从未向儿子透露过,为的是不使他泄气,不给他泼冷水。本来嘛,世上的任何一种主张,一种学说,一个主义,一项伟大的事业,均非一人一世所能够完成和实现,需要无数代人为之奋斗和牺牲,儿子正接过孔子传递的事业前进,沿着孔子指引的道路跋涉,她心中感到无限的欣慰。她理解儿子的处境和心迹,尽量不给他增加负担,让他将全部身心都用到事业的追求上。布衣布袍可以蔽体,粗茶淡饭可以果腹。她一生走惯了坎坷的道路,过惯了艰难的生活,在物质享受上从未热衷过什么,追求过什么,只求有一个充实的内心世界,如今儿子满足了她的这一精神需求,她已经是如愿以偿,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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