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节:再适齐国 首见宣王(5)

孟子传 作者:曹尧德


宣王追问道:“依夫子高见,似寡人者,能够王天下吗?”

孟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当然能!”

孟子愈是回答得干脆,肯定,齐宣王愈是不放心,还以为这是阿谀之辞呢,他要弄个明白,问道:“夫子何以知寡人能王天下呢?”

孟子不能不说出一番理由来,而且举事实为证。

原来齐臣胡龄曾告诉过孟子一件事。

一天,齐宣王正坐于金殿之上批览奏章,忽然有一个人牵着一头牛从殿下经过,宣王一时兴发,问道:“汝将牵牛何往?”牵牛的人答道:“前去宰杀,将以其血衅钟。”宣王道:“放了它吧,看他颤若筛糠,无罪而送进屠场,像杀一无辜之民,寡人实在不忍。”牵牛人反问道:“那么,废除祭钟仪节吗?”宣王果断地命令道:“岂可废除,以羊易之!”

讲完了这件事,孟子说:“凭着陛下这种不忍见牛觳觫(hú sù)之心,扩而充之,便可实行王道,统一天下。虽齐之百姓皆以陛下为悭吝,但臣知陛下有仁慈不忍之心。”

齐宣王听了摇头叹道:“确有一班无知之民以为寡人吝啬,竟舍不得宰一头牛去衅钟。齐国疆域虽小,难道会舍不得一头牛吗?寡人确系不忍心视其颤抖哆嗦,无罪而被送进屠场,像一个无辜的人而被牵去杀头,故以羊易之。”

孟子说:“请不要责备百姓错怪大王的美意,羊小而牛大,羊贱而牛贵,陛下以小易大,以贱易贵,百姓岂能体解陛下之深意!倘说大王可怜那牛无罪而被送进屠场,那么,羊和牛又有何不同呢?”

齐宣王被问得张口结舌,不时地抓耳挠腮,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是呀,这究竟是为什么?连寡人自己也说不清,但可对天起誓,寡人绝非吝啬钱财而以羊易牛。可是,宰羊与牛,究竟有何不同呢?看来百姓说寡人吝啬,不无道理……”

齐宣王不忍心杀牛,这是一片好心,百姓不但不领情,反而说他小气吝啬,万一弄不好,这位国君一发怒,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落地。所以孟子设法缓和齐宣王的情绪,作一疏解。其次,孟子也为了要齐宣王接受他提出的意见,施行王道仁政,所以,在这里以幽默和轻松的口吻把话锋一转,说道:“此乃小事一段,百姓如此误解,倒也无妨,臣知陛下有一颗仁爱之心,陛下见牛而未见羊,君子对于禽兽,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闻其声则不忍食其肉,故君子远庖厨而居。”

齐宣王听后,那团笼罩在心头的雾霭被一阵清风吹散了,心的海洋里泛起了兴奋与激动的波澜,他无限感慨地说:“《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说的便是孟夫子这样的人呀!寡人虽说是这样做了,但却说不出其中的道理,经夫子这一指点,心中顿觉豁然明亮起来。不过,这种不忍之心与行王道、统一天下有什么关系呢?”

孟子避开了宣王的问题,反问道:“倘使现在有人向陛下报告说:‘予之力足以举千钧,但不足以举一羽,予之视力能明察秋毫之末,但却看不见一车柴薪。’请问陛下,您能够相信吗?”

齐宣王捋着稀疏的短须,摇着头嘿嘿地笑着,心里想:“你孟夫子在跟寡人开什么玩笑呀!”但他知道君子无戏言,笑过之后肯定地答道:“当然不相信!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哪有这样的事呢?”

孟子知道齐宣王不会相信这不合事理的假想,但他要齐宣王亲口否定,才好作深一层的进言。所以齐宣王一否定了这比喻的可能性,他立刻收敛了那漫不经心的神态,渐渐变得庄重严肃起来,说道:“陛下不忍之心恩泽禽兽,却未能使百姓摆脱痛苦,过上安和乐利的生活,这是为何?由此看来,举不起羽毛者,因为他不肯用力;不见舆薪者,是因为他不肯用明;齐之民不得安宁者,是因陛下不肯施恩于民也。依臣之见,陛下未能统一天下,是不肯为,而非不能为也……”

孟子说齐宣王有行王道,统一天下的能力,但却没有去实行,齐宣王想,我齐国如此富强,要做的都已经做了,而你还说我没有做,那么怎么样才算是做了呢?于是他反问道:“请问夫子,不肯为与不能为,二者有何不同?”

孟子回答说:“倘使叫一个人挟泰山而超北海,他说不能,诚不能为也;倘使命其为长者躬身施礼,他说不能,是不肯为,非不能也。”

孟子在暗示齐宣王,他有此权能不是做到做不到的问题,而是肯做不肯做的问题。因此答复了齐宣王的问题之后,马上直截了当地指到事实上来,紧接着说:“倘陛下肯施仁政于民,肯行王道政治,以齐当前之国力和所处之政治环境,统一天下,非属挟泰山超北海之类,而属向长者躬身施礼之类。”

孟子不待齐宣王插嘴,继续说道:“尊敬自己的尊长,从而推及到尊敬他人的尊长,爱护自己的子女,从而推及到爱护他人的子女。一切政治措施均由这一原则出发,统一天下则易反掌!”《诗》云:“做妻子的榜样,再推及到兄弟,一进而推及到封邑和国家。即是说一个人应将自己的好心美意由近及远地推广开去。为人君者,推恩足以安天下,不推恩难以保妻子,历史上有多少刻薄寡思之君,皆不得善终。古之圣贤,诸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乃至齐桓、晋文这些人,他们在思想上、功业上,之所以能够超过常人,令人望尘莫及,关键在于他们能推己之仁心,推己之善行,即:孔子所谓推己及人之恕道。如今陛下的不忍之心足以使禽兽沾光,百姓却不得获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凡物称然后知轻重,量然后知长短。物尚且如此,人心更是如此,要经过某些标准的衡量,才能对自己有所认识,有所改善。

“陛下频频发动战争,兴师动众,将士历险赴难,结仇构怨于诸侯,莫非陛下惟此而惬心悦意吗?”

齐宣王急忙解释说:“不,不,寡人岂能惬意于生灵之涂炭!不过是为了满足寡人之最大欲望而已。”

“陛下之所大欲是什么,能讲与为臣听听吗?”孟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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