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节:制民之产 与民同乐(3)

孟子传 作者:曹尧德


多么中肯的态度,多么迫切的愿望,多么火热的心肠,多么恳切的言词呀!……孟子见齐宣王已经开窍,十分高兴,仿佛为父母者见子女在茁壮成长,为师长者见弟子又有新的创见,幻想着自己就要依靠齐宣王实现梦寐以求的仁政理想了,忙耐心地给他讲解民有恒产的重要性,以及恒产与恒心之间的关系。

一个人没有固定的产业,稳定的经济基础,面对一件事,一个观念,或一个中心思想,能够专心一致地奉行下去,中途并不因穷困而改变他的节操,不见异思迁,不改行跳槽的,只有那些品德好,有修养,有学问的知识分子才能做得到。一般的人,普通之民,必定需要有了固定的产业,有了稳定的经济基础之后,才可能奉公守法,才可能讲礼义廉耻。一个人倘一贫如洗,他便无任何顾忌了,什么名誉、人格、操守、廉耻,全都是无所谓的事,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活命,什么都可干得出来。一般没有固定产业的人,既没有恒心,就没有中心思想,平日的生活行为,或者是任意妄为,放肆胡搞;或者是稀奇古怪,吊儿郎当;或者走邪门;或者挥霍无度。因为,在无恒产的心理上,认为反正就这么点钱,花了再说,享受了再说。所以,没有钱的,反而舍得花钱,钱花惯了,虚荣心越来越强,总有一天钱不够用,于是心存侥幸,动起脑筋,作奸犯科,无所不为。等他们犯了罪以后,国君只晓得绳之以法,而不改善政策,使他们不致走上犯罪的道路。孟子说:“这无异于布下罗网陷害民众。哪有仁人在位而陷害百姓的呢?……”

齐虽号称东方第一大国,以民富国强闻名天下,然而,从孟子的这段议论中不难看出,齐宣王并未使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过上富足、安乐、和睦、幸福的生活,齐国只是表面繁荣而已,是一个所谓“浮华”的社会,并不是踏实的富强。

孟子的这段话虽是对齐宣王讲的,但战国当时,各国的情况无不如此,特别是那些大国、强国,所以,孟子的话是对整个时代讲的,具有深刻的哲理性和规律性。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强国富民的均富政治,建立安和康乐的社会呢?孟子认为,先要使每一个人经济安定,每一个家庭经济富裕,然后达到社会的富裕,国家的富强。他说:“英明之君规定民众的产业,定要使其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养育妻子儿女,好年成得以丰衣足食,荒年饥岁也不致饿死,然后再诱导其走上正路,百姓便乐而从之了。然而今之齐国,所规定民之产业,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抚育妻子儿女,好年成难免艰难困苦,灾年则难免死路一条。这样,人们全力活命尚不可得,哪里还有闲暇学习礼义呢?陛下欲行仁政,惟有着手于根本——每户给五亩之宅,令其栽桑养蚕,那么五十岁以上者,可以穿丝着帛,大力繁殖鸡豕狗彘之畜,令六畜兴旺,七十岁以上者可以食肉;每户授田百亩,百姓深耕细耨,不失其时,八口之家可无饥饿之苦;多办些学校,反复以孝悌之义教导青少年,令其养老敬长,路途上不会再见负载而行之斑白老人。老者个个穿帛食肉,一般人无冻馁之苦,天下百姓定然人人归服,欲王天下,又有何难!……”

孟子初见齐宣王的对话到此结束了,他对齐宣王,有时单刀直入,毫不客气,有时委婉譬喻,循循善诱,旨在给齐宣王以鼓励和信心,说明仁政是可为而至的,难怪齐宣王表示“吾虽不敏,请尝试之”。当然,孟子也因此对齐宣王寄予更大的希望了。

孟子并非未看到彼此间的思想分歧与距离,一个从民众的长远利益着想,首先强调要照顾百姓的经济利益,使其衣食无缺,安居乐业,然后进一步推行礼义教化,改善社会风气,从而达到统一天下的目的;其次则是大国之君,他的为政是为了实现“莅临中国而抚四夷”的个人大欲。但是,孟子从“性善论”的根本观念出发,希望包括国君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把丧失了的“善性”再寻回来,因此,他一直奉行着师道与臣道之间的路线。例如这次对齐宣王的谈话,一开始就把握住齐宣王不忍心杀牛这一善念,然后敦促他将这一点扩而充之,推及至爱人、爱世上面,这就顺其所念而诱导,而不像一般的宗教和说教的理论,以辩是非善恶的方式,在可以与不可、善良与罪恶的种种对比中,作强制性的说教,真正的儒家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为尧、为舜,也没有人这样做过。他们只是希望在位的帝王,能够变成尧、变成舜,即所谓“致君尧舜”,使其能够像尧舜那样实行仁政,造福于天下民众。

不管怎么说,这初次的接触与交谈,齐宣王对孟子的态度与梁惠王相比,总是胜强百倍,孟子似乎应该知足。这样比,当然应该知足,但与邹衍等人,所到之处无不尊宠比,则明显地可以看出,孟子所受的冷落是不公平的。这是时代的悲剧,人生的悲剧,也是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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