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7节:凭吊古人 教育弟子(5)

孟子传 作者:曹尧德


管仲的坟墓在这道夼的尽头,群山环翠,绿水萦绕。他之所以选择了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安葬,大约是因为活着的时候扮演了这个纷乱社会中的一个红角,鞍马征战一生,整日东挡西杀,南征北伐,虽说佐桓公霸诸侯,青史留名,而且对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未必毫无贡献,然而毕竟致使数以万计的百姓“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生灵涂炭。他于心不安,故而死后要到这远离人烟的地方清静一下,作一个隐士。其实,世间的隐士,很少有能够隐瞒得住的,这不是,三百多年以后,孟子还是带领弟子们凭吊他来了,使其不得清静。

管仲墓地周围,依山势遍植松、柏、桧、柞、杨、榆、楸、柳、槐、枫、楷等树木,广可数百亩,称为仲父林。遥望,葱笼峻茂,若绿云密布,似浓烟翻滚;近瞧,郁郁葱葱,挺拔的树干若卫士,纵横的枝叉似兵刃。仲父林前有一条绿色的长廊,蜿蜒数里,称为神道。数道溪流穿廊而过,石拱桥横跨溪上,游人进林,似于波涛上起伏而前。长廊尽处是石叠甬道,直达仲父享殿。享殿本是帝王陵寝内供祭祀用的殿宇和帝王祭天祀祖的殿堂,仲父林内设置享殿,可见是将管仲推崇到帝王的高度。享殿为五楹,朱漆彩绘,单檐斗拱,造型古朴。享殿内奠置有案,出入有阶,启闭有户,周围有垣,设施完整。

管仲墓在享殿之后,大若山丘,墓前有石供桌、石香炉和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仲父管子墓”五个大字。享殿和墓的周围,绿树掩映,芳草如茵,肃穆幽雅,蔚为壮观。孟子带众弟子大礼参拜之后,便坐于草地之上闲谈,弟子们众星拱月般地将孟子围于中央,师生们无拘无束地谈春秋形势,谈管仲与齐桓公的霸业,谈当今之齐国与天下,谈未来的社会与人类的希望……

孟子陪齐宣王在雪宫度过整个炎热的暑期,不少学生误认为夫子正踌躇满志,之所以突然带大家不辞跋涉之苦,来这里凭吊管仲,正是欲做管仲那样的贤相,辅佐齐宣王完成霸业。有的甚至认为,孟子有许多观点与管仲相似,乃至一致,诸如“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欲使民者,必先爱民”,“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等等。公孙丑是个性情坦率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这一看法,直截了当地问道:“倘夫子在齐当政,管仲、晏子之功业可以复兴吗?”

孟子被问笑了,他在笑公孙丑的坦诚与幼稚,笑过之后说道:“你真是一个齐国人,只知道天下有管仲与晏子?接着他给大家讲了一段故事:

曾经有人问曾西(曾申,字子西,鲁人,曾参之子):“你和子路相比,谁强?”曾西不安地说道:“子路是我父亲所敬畏的人,我哪里敢和他相比呢?”那人又问:“那么,你与管仲相比,谁强?”曾西马上不高兴起来,说道:“你为什么竟拿我跟管仲相比呢?管仲,得到齐桓公的信赖是那样的专一,行使国家的政权是那样的长久,而功绩却是那样的卑微。你为什么竟拿他跟我相比呢?”

讲完了这个故事,稍加停顿,大约是在观察弟子们的反应,然后颇带感情地反问道:“管仲系曾西之所不屑比拟者,难道为师竟愿学管仲吗?”

孟子的一句反问,弄得公孙丑十分尴尬,他不无委屈地说道:“管仲辅桓公称霸诸侯,晏子佐景公名扬天下。管仲、晏子难道还不值得学习吗?”

孟子冷笑道:“以齐国来统一天下,易如反掌。”

孟子为何要冷笑呢?其潜台词为:统一天下,易如反掌,他们霸诸侯,扬名天下,何足挂齿!

闻听此言,公孙丑像抓到了什么把柄,精神为之一振,说道:“照此说来,弟子更加懵懂了。文王乃古之圣君,且活了将近百岁,其所行之德政,犹未周编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方得以遍行王道,统一了天下。今夫子言王天下易如反掌,莫非文王亦不足效法吗?”

公孙丑感到自己问得有理,也很有力,颇有得意之色,仰着脸盯着夫子,看他怎样回答。

孟子平静地说道;“为师何敢与文王相比,只因如今的形势与当年不同。”

“当年从汤至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位,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武丁使诸侯来朝,犹若将天下运于股掌之中。纣王距武丁不甚久远,当时之勋旧世家,善良习俗,先民遗风,仁惠政教,尚有诸多流存于世,又有微子(名启,纣的庶兄)、微仲(微子之弟,名衍)、王子比干(纣的叔父)、箕子(也是纣的叔父,比干被杀,箕子惧,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胶鬲(gé)(纣王之臣),皆贤德之辈,共同辅佐之,故经历长久,国方亡失。然而文王以方圆百里之地创立丰功伟业,故困难重重。常言道,纵有聪明,尚待时势;虽有锄头,须待农时。如今天下之形势,极有利于推行王政。夏、商、周三代鼎盛之时,诸侯之国土未有超过千里者,眼下齐之疆域如此辽阔,鸡鸣犬吠之声从首都直达四境,处处相闻,人烟如此稠密,齐国之民可谓多矣。疆土无须再开拓,百姓无须再增加,行仁政而统一天下,无人能够抵御阻挠。况且王天下之贤君圣王不出现,历时如此长久,古所罕见;百姓为暴政所折磨,有史以来,从未如此残酷。俗话说,饥不择食,渴不择饮。孔子曰:‘德政之流行,其速胜过驿站传达政令,当今之世,万乘之国行仁政,解民倒悬,百姓无不欢悦,故必事半于古人而功倍之。”

很明显,问题虽然是公孙丑一个人提出来的,但却颇具代表性,它代表了许多弟子的观点和见解。孟子对此十分清楚,因而分析得较为详尽,目的在于对弟子们进行一次普遍性的教育。

孟子仿佛是一所规模庞大的博物馆,内中珍藏着古往今来的一切,一旦需要,便可信手拈来,因而他的言讲、辩论、说教,总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不由你不心悦诚服。

孟子仿佛是一台钻探机,他不仅了解大地的表层,而且能取出地下的沙样和岩心,因而对社会现实的分析全面、深刻,入骨三分。

孟子仿佛是一架编织机,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运转、思考,编织着美丽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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