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肠子

海野十三

奇异的医科生

医科生吹矢隆二，那天也一大早就一直想着肠子的事情。

时钟一走到下午三点钟，他就出门了。他所住的地方位于高架桥拱下，是栋只有外表像房子、十分古怪的住宅。

住在那种古怪房子叫做吹矢隆二的人物，同样也是一位十分古怪的医科生，明明不是助教，却已经在大学医学系就读了七年之久，可谓是日本独一无二的长期生。

会造成那种结果，也是因为学科制的考试中，他只挑喜欢的科目参加，将绝不贪得无厌的话当成座右铭。因此入学以来已经七年了，却还有五科不及格。

他几乎不到学校，多半都在那个位于噪音正中央的古怪住处里过着安静的日子。

迄今探视过他家的人，大概还不到三位吧！一位是房东，另一位，是他接下来正想打电话过去讨论有关肠子一事的人物——也就是熊本博士。

吹矢隆二铁青的脸上，顶着一头狮子头的长发，在极度瘦弱的身躯，穿上磨损得光光滑滑、附有金钮扣的黑色制服，走到站前的公共电话亭。

他打电话到收容了两千七百名男犯人、零零监狱的附属医院。这里不能有女护士，所有的看护都是同性。让男犯人看到女子不甚妥当，早已是公认的事实。

“喂，这里是零零监狱医院。”

“啊啊，零零监狱医院。……嗯，给我叫熊本博士过来。……我吗？告诉他我是猪俣。”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使用假名，语气傲慢无理，吓坏了电话线那头的总机小姐。

“啊啊熊本老弟吗？我是……不用说你也知道！今天没问题吧！不会出错啰！真的将肠子准备好了。南边的第三个窗户。如果出什么差错的话，我可有自己的想法。恐怕会让你丟掉工作，接下来还会没饭吃咧。……没有，我不是在威胁你。你只要经常回答是的是的，听我的吩咐就行了。我会去。一定。晚上十一点噢。”

于是，他也不管谁在线上，就粗鲁地挂断电话。

说起熊本博士，是美好人格深受世人讴歌的监狱医院的外科主任。家里有个美如橱窗模特儿般的妻子，还有为数不少的储蓄，是个集美满幸福于一身的医生。

然不知何故，吹矢有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博士教训一顿的坏习惯。就吹矢的形容，熊本博士什么的根本就是个臭不可当的冒牌货，是有必要代天行道狠狠折磨之的假道学。

就像那样子，贬低人的另一方面，医科生吹矢，百分之百地利用学历高他数十步之遥的前辈熊本博士，明明受人不少恩惠，却经常将博士当成奴隶使唤。

“你已经备妥肠子了吧！”

刚才，吹矢打了那样的一通电话，由此看来，他似乎再度用威吓的手段耍弄熊本博士。不过，所谓的“备妥肠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现在，企图些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到今晚十一点，答案是不会出现的。

第三号窗户

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八分了。

一个大学生的身体，砰当地撞上零零监狱医院的小铁门。

“干嘛那么早关门啊？”

他发了句牢骚推开铁门。

铁门轻而易举地开启了。因为没有上锁，仅以铁门下面的水泥块作为门挡，稍微扣住而已。

“唉呀……”

守卫急忙点头行礼。虽然不明就里，既是能直接称呼这栋医院的权威熊本医师的医科生，尽管相貌粗俗鄙陋，不过大概也是熊本博士的亲戚之类的人吧，在善意的理解下，连带着这位守卫，经常都行以最敬礼。

呼呼地哼着鼻子，陋服又顶着杂乱狮子头的医科生吹矢隆二，经过守卫面前走向医院乌漆抹黑的树丛。

吹矢急急忙忙加快脚步，像只猫头鹰般熟练地穿行黑漆漆的庭院。

（从南边数过来的第三个窗户吧！）

他毫不畏惧，挨近窗户下。在这里绊到了类似橘子箱之类的东西。这也是熊本博士所准备的吧！他想，将它当成踏板使用，然后使劲顶起沉重的窗户。

玻璃窗很容易就朝上顶开了。重诺言的熊本博士，已经在支撑窗户的滑轮轴心加过油了，所以才会这么轻易抬起来。因此医科生吹矢，立刻从眼前的桌上，一把抓起一支非常长、将近一公尺的玻璃管。

“呵呵，放在里面啰！”

医科生吹矢，将那个沉甸甸的玻璃管放在墙前，透过路灯的光线观赏着。

玻璃管里面，清澄的液体注满到玻璃管口，其中浸泡着既非灰色也非淡紫色、颜色相当微妙的黏糊物体。

“嗯，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这家伙真的太棒了。”

吹矢盈满得意的微笑，将玻璃窗拉回原来的样子。然后将偷来的玻璃管像手杖一样抓在右手，退到地面。

“唉，在夜里的庭院散步真不错。”

经过守卫面前时，他迥异于之前的表现打了声招呼。

想必那一夜的赃物，令他大感欢心。

“哇啊，感激之至。”

守卫全身僵直，真的是感激之至地回礼。

走出大门，吹矢将粗大的玻璃管扛在肩上踩着木屐，咚咚地往前走。大概耗费了三个小时，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街道就像玩累了瘫倒不起似的，闲静无声。

吹矢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迅速地进了家门。他打开电灯。

“嗯，很棒。非常出色的肠子。”

他，举起玻璃管透过灯光端详，再三赞叹。

在稍微透青的液体中，他所谓“肠”之物，正缓缓地下沉。

“啊，还活着。”

淡紫色的肠，仔细一瞧，正软绵绵地蠕动着。在林格氏液之中，蠢蠢蠕动着。

活着的肠子！

医科生吹矢，费时一年，热切地向熊本博士索讨的，其实就是这个活着的肠子。就算其他的事情愿意答应，唯独这活着的肠子，熊本博士迟迟不肯点头。

“怎么样，博士。你那地方，不是有两千七百位男犯人吗？其中不也有被判死刑的家伙，得到盲肠炎，还有横死的家伙吗？在那之中，不可能没办法弄来仅仅百来公分的肠子吧！唉呀，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执行上次说的那件事也没关系啰？不想的话，就早点听从我的吩咐！”诸如此类恐吓博士，此时，经过一年，他终于将期待已久的活着的肠子弄到手了。

他为什么，想要将那种恶心的、活着的肠子弄到手呢？那是为了满足他的收藏癖好吗？

不是！

林格氏液内的生态

活着的肠子——之类的东西，在文献里，并非是那么珍奇的玩意儿。

放眼所见生理学教科书，存活在林格氏液中的土拨鼠肠、兔肠、犬肠还有人类的肠等等记载繁多。

作为标本而存活的肠子并非奇珍异宝。医科生吹矢，此刻私自赞扬的，是这段幅度超群的大肠，甚至远比手杖还长，在装有林格氏液百来公分的粗大玻璃管中，依旧能够不停活泼地蠕动。

这么了不起的玩意儿恐怕在世界各地都找不到吧！我的熊本博士真的是太了不起了，吹矢对着玻璃管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意。

他，将活着的肠子，装饰在房间中央。从天花板垂下绳子，然后捆绑在玻璃管的管口。

散发出霉味的医学书籍堆得像山一样，还有莫名其妙生锈的手术用具、医疗器材之类的东西，吹矢的房间塞得满满的，原本便呈现出奇奇怪怪的景象，如今迎此贵客“活着的肠子”，诡异的装饰可说终趋完备。

吹矢将高脚的三脚椅拿到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玻璃管前。

发软、发软、发软。

颤动、颤动、颤动。

一看，肠竟拥有人脸那种无法展现的复杂表情，弯曲扭动着全体。

“怪东西。不过，像这样端详着这家伙，总觉得它是比人类还要高等的生物。”

医科生吹矢，忽然提出超越逻辑学的卓越见解。

往后，医科生吹矢以自己该不会也变成活着的肠子姿态，像尊石像似的盘踞在玻璃管前面，不管何时都不肯将视线移开活着的肠子。

用餐也是，说来不雅，就连排泄也被他缩减至最低的程度。

即便只有一两分钟，他也不想从活着的肠子面前离开。

那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天。到了最后。

他被连日来的紧张生活给累坏，不知不觉在三脚椅上睡着，然后被自己的鼾声赫然吓醒。室内一片漆黑。

不祥的预感冲击着吹矢。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扭开电灯的开关。他想重要的是活着的肠子，该不会被偷走了吧！

“呼……太好了。”

放入肠子的玻璃管，依旧垂吊在天花板上。

然而，他很快地就扬起悲鸣般的叫声。

“啊，糟糕。肠子不动了。”

他在地上发出噗通巨响，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仿佛发疯似的耙抓头发，宛若漆黑暴风雨般地绝望！

“等、等会儿……”

他的脸自动胀红，站了起来。用手拿起滴管。然后爬上三脚椅。

用滴管将玻璃管里清澄的液体全部吸光。然后将它流放到排水口。接下来，从药品架拿下贴有一万倍胆硷液的某个瓶子，将空的滴管伸进其中。

液体从下而上地吸取。

他再度敏捷地跳上三脚椅，然后将注满胆硷液的滴管轻移至玻璃管内。

液体安静地融入林格氏液。

他一直盯着玻璃管内部的眼睛显得相当吓人。但，没多久他的嘴边，浮现了微笑。

“开始动了。”

肠子再一次咕噜咕噜地蠕动。

“居然忘记胆硷，我也真是的。”

他像个少女般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肠还活着。但是，不赶快着手训练的话，说不定中途就死掉了。”

他将衬衫卷至手腕，套上手术衣。

绝妙的实验

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活跃。

“来，训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