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我对女性同伴的渴望,谁能猜出真正的原因,就算谁精明。通过证明我的男性能力而达到自我认可的无意识欲望?欺骗他人的诡计?“正常化”的真诚希望?对暴露真面目后引起后果的害怕?无论如何,应该说,时代令人赞叹地助了我一臂之力。今天,随着社会习俗的改变,我可能就会毫不迟疑地提供其他的证明,而不单单是从心里默默背诵偷偷从巴黎传来的保尔·艾吕雅 爱情诗中的这最后几行。
嘴唇分开
词儿出发
去历险
我对乔瓦娜喃喃念道,而她的嘴唇噘得圆圆的,含着一根吸管,好让她四分之一升圣培露矿泉水留上更长的时间。
没花多少钱,同时又不必冒险使自己闯得个晕头转向,我就轻而易举地献上了殷勤。一个姑娘很少在家里接待一个小伙子,而且绝不会在父母能够监视的白天时间之外。一道严厉的障碍把两种性别分隔开。除了握一下手,贴一下脸,禁止交换任何其他表示亲热的符号。乔瓦娜出生的家庭,还把古老的订婚仪式看得非常重要,她根本就不允许我拥抱她。无疑,她已经猜到,跟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激烈的进攻。那些后来爱上了我,并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以相同方式报答她们的女人,确实很稀罕我,因为我不会让她们疲倦。最后,一个男人无私的友谊是不会说变就变的,就像荣誉法则对任何年轻或不太年轻的意大利人所要求的,他的追求既恳切,又纠缠不休!
还是回到二十岁时吧,我独自守着我的秘密,总担心我的女朋友之一会对我们的文学交流感到厌倦,转而追求别的献礼。而谈论电影女演员就没有这类危险。从我们家公寓,大众化的诺萨戴拉街50号的窗口,我侧身一探,就可以读到街对面雷克斯影院门旁墙上的海报,那家门票便宜的小电影院,每隔三天就上映一部新电影。
在这浮华名字的三个字母 后面,还可以隐约辨认出早先那个名称的斜体大写字母,尽管已从灰泥上刮掉,但还没有完全抹却:“红磨坊”这个法语名称倒是跟此地的寒酸更为相称。战前好几年,在阿契雷·斯塔拉切一个新的奇思怪想下,名称的代替就决定了。党的书记亲自列出了需要摈弃的外国名称的单子。报纸上禁止再写“帕诺拉玛”、“开司米”、“弗拉什”、“帕尔顿”、“西弗扑来”等外国词 。“斯坦达尔”商店被改成了“斯坦达” 。行动还扩展到了地名(库尔梅耶改为科尔梅奥尔,奥斯特河谷的圣文森特成了圣文钦佐)和人名:以其埃及式的魅力给自己的造型带来异国刺激性的大众女演员婉妲·俄塞里斯 ,拉丁化地衰退为芳妲·俄西里德 。要说我的朋友们把自己称做玛提亚斯(而不是玛提亚)和达尼艾尔(而不是达尼艾勒),那都是有原因的:有一天,当“伦敦”香烟来到烟草局,意大利化成了“翡冷翠” 时,年轻人终于表达了最后的反抗。
直到30年代末,好莱坞明星(报刊上要写成“星星”)像君王一样成了主宰。开始时是莉莉安·基什⑦,她在观众心中唤醒了性虐待式的乐趣,来看对一个温柔而又无辜的牺牲者的迫害和折磨,随后是玛丽·璧克馥⑧,有良心的年轻姑娘的既现代(因为它预示了女性主义的解放运动)又古老(人们在其中重新找到小红帽的神话)的典范,斗争到底,战胜对手。我跟亨里科、达尼艾尔和玛提亚斯,我们曾没完没了地讨论,想知道哪种类型的女人最值得我们欢喜。在我们眼中(内心的谨慎建议我,也让人家听听我的观点),这个问题要更为重要,远远更重要于问我们,在但丁和贝阿特丽丝的两次相遇之间,到底过去了多少年,想当年,在加尔瓦尼中学读书时,我们的意大利语教师总是吹毛求疵地拿这一类课堂练习来为难我们。后来,在赞波尼街上,提拉波斯科教授上的关于彼特拉克的大学课程,对我们又有什么重要的?劳拉的美丽,她那如黄金一般的秀发,以及她天使般的微笑 ,对我们又有什么重要的?我们不耐烦地等着时间来到,在雷克斯影院准时降临的黑暗中,在十来个燃烧着的香烟头的微光中,欣赏这个或那个新女明星,玛提亚斯和亨里科差点儿动起手来,为了她们,玛琳·黛德丽和葛丽泰·嘉宝 。
截然分明的两大阵营,每一方都大肆攻击和贬低对方的信念,这一对立始终刺激着意大利的外省生活。在中世纪,你不是教皇派,就是皇帝派。在佛罗伦萨,你必须在黑衣党和白衣党之间做出抉择,就如同在维罗纳,你不属于蒙太古家族,便属于凯普莱特家族。在今天,梅尔古提奥家的人 为足球、自行车或歌剧而残杀。巴尔塔蒂和科毕 之间的对抗在许多家庭中制造了不和。卡拉斯的崇拜者把苔巴尔迪的追星族 推下威尼斯的一条运河中。菲亚特小型500和600车在大众阶层中赢得的垄断(菲亚特的众多恶行之一),使摩托车这一活泼泼的源泉在乡村枯竭,而当年,这股车流倒是热热闹闹地奔腾在公路上,尽管酷爱朗布莱塔牌?人拼命鼓吹,他们的引擎比胡蜂牌 不平衡的旁侧发动机更加优越,还赌咒说,要叫他们把这机械噪音太大的胡蜂咽下嗓子眼去。
玛提亚斯和达尼艾尔火一般热烈地支持嘉宝,亨里科则支持黛德丽。1938年2月,当嘉宝访问意大利时,争吵爆发了。她是跟乐队指挥列奥坡德·斯托科夫斯基 一起来访的。他们没有在那不勒斯逗留(但是,在那时候,有哪一个旅行者会不犯这样的错误呢?),而是在拉韦罗租了钦布罗内别墅,离瓦格纳当年住过的宫殿只有几步之遥,六十年前,瓦格纳就住在附近写下了《帕西发尔》。“《帕西发尔》,希特勒在拜罗伊特时从中获得极大乐趣!”亨里科高声嚷道。为了拉我入伙,他请乔瓦娜作证,证明那个瑞典女人趣味糟糕:她不是对记者们声明,“克林索尔 的花园”,以它的玫瑰花圃,就像瓦尔哈拉 一样芳香四溢,尽管那里没有鲜花仙女?为提防这些记者的鲁莽,三条“德国”牧羊犬和两个冲锋枪手日夜守卫在她住所的门口。
作为交换,玛提亚斯报告了一大堆有趣的新闻。首先是她的行李,本来只有一个凹凸不平的小手提箱,从中却掏出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简直是个百宝箱,据女仆说,有一套睡衣,一件游泳衣,一双蓝色的帆布鞋,好几副墨镜,两打瓶装果酱。另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晚上,在上楼去卧室之前,她要把餐厅中的盐和油扫荡一空。达尼艾尔剪下一张照片,是在帕埃斯图姆 用长焦镜头拍的:女明星坐在一条农庄板凳上,给一头母水牛挤奶。这个北欧农家女儿的简单与质朴。她,莱妮·里芬施塔尔 的一个模特儿?她,在她的踪迹中留下了纳粹色情主义的臭味?再看看另一位吧,他对我们说(对那位从柏林移民过去的帕拉蒙电影女明星,带着一种明显的不公正):黑色的丝袜,毛皮大衣,烟嘴,一个日耳曼女鬼的全套装备。
这一个的吊袜带,那一个的火枪手帽子:我的选择不取决于她们的行头。我选定了玛莱娜,由于亨里科的关系。不是出于算计,而是出于直觉。我对自己说,当然是悄悄地说,并不像我在这里写得那样干脆:“临摹其经历为大学生们津津乐道的人的趣味,将巩固你试图通过让人看到你跟内丽娜在一起而赢得的声誉。”玛提亚斯从事了古董商职业。达尼艾尔献身于绘画。亨里科,更为资产阶级化地,选择了医学:其中微妙的差别,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焦虑不安的我担心唤醒怀疑。我还猜到,疯狂地摆出蓝天使的步子 ,将为我提供一个男子气的证明,这样做,比起我承认更喜欢沙哑的嗓子,更喜欢线条坚毅的下巴和克丽丝蒂娜王后的男子化动作来 ,要更有说服力。她不是亲吻了她年轻的宫中女伴的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