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不明所以，全都惊慌失措。然而，我却好似洞知了那个人隐秘的心绪。

那个人很寂寞。他一定是因为极度心虚，连这些冥顽不灵的弟子们也要拿来当救命稻草了。可怜啊，那个人对于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了然于胸！目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忽觉喉头梗塞、心潮翻涌，只想立刻抱住那个人痛哭一场。啊！多可怜！——我怎能让您去罹受酷刑！您一直是如此温柔，您一贯如此正确！您自始至终都是穷人的盟友。您一直皎如日月、灿若星辰！您确实是神的儿子，我是知道的！——请宽恕我吧！在这二三日间，我还暗暗寻找着出卖您的机会。现在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出卖您？多么无法无天的想法！

您放心！从今往后，就是来了五百衙役、上千士兵，我也决不会让他们动您一根毫毛！您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危险啊！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吧！

彼得快来！雅各快来！约翰快来！大家都快来！保护我们慈悲的主吧！一生一世追随他吧！——我虽并未将这发自内心的爱的言语说出口来，它们却在我胸中激烈地卷涌翻腾着。我被一种迄今从未有过的崇高的灵性冲击着，灼热的忏悔之泪顺着脸颊潸潸而下。

没过多久，那个人也静默无言地、细致地洗净了我的双脚，又用腰间的手巾轻轻将它们擦干，啊，当时的触感……是的，我那个时候大概已见到了天国。

在我之后是腓力，然后是安德烈、彼得，他依次为弟子们洗了脚。彼得终归是个直肠子，沉不住气了：“主啊，您为什么要为我洗脚？”他多少有些不满地尖声问道。

“嗯，我所做的，如今你们不明白，日后会懂的吧。”那个人平静地说着，在彼得的脚边蹲了下来，彼得却仍然顽固地抗拒着：“不行！您永远不可洗我的脚！弟子绝不敢当！”他缩起了脚坚决不让那个人碰。

那个人稍稍提高了嗓音：“我如果不洗你的脚，你便与我再无关系了。”他用十分决然的语气这么说道。彼得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地躬身低头：“请您原谅！请您不但将我的脚，就连我的手、我的头和我的思想也都彻底清洗净吧！”我不由得喷笑了出来，其他的弟子们也都轻轻笑了。房间里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那个人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彼得呀，只要洗了脚，你的全身便都洁净了，嗯，不光是你，雅各、约翰，大家也都洁净无垢了，然而……”说到这里，他迅速直起身，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痛苦难耐，露出了十分悲哀的眼神，下一刻他便用力闭上了眼。“你们果真都是洁净的就好了。”他紧闭着双眼如此说道。“啊！”我心中惊呼：在说我呢！我那直到片刻之前还企图出卖他的阴暗心理被看穿了！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不同了！我已经全然不同了呀！我已经洁净了！已经脱胎换骨了！啊！那个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不对！不是这样！”——这即将冲口而出的呐喊，被我那懦弱卑屈的心，像吞咽唾沫般地吞咽了回去。说不出口，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既然那么说，说不定我果真仍不洁净吧！——我的心头逐渐涌起一股想要懦弱地肯定这一点的别扭情绪。而这卑屈的反省眼见着丑陋、黑暗地膨胀起来，在我的五脏六腑中左冲右突，继而怒从心起，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