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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幸海回到水溪镇，走进生他养他的龙头村。刚进村口就被众人围住。人们像观看稀奇动物一样看他。邻居大妈见到幸海娘问："这是你儿子吗？你还有这么大的儿子啊？"幸海见到熟人想主动搭话，但他们好像对幸海又很陌生，很放不开的样子。

只有几个年长的人亲切地喊幸海的乳名，并一一跟他握手。人群中有一张俊俏的脸，冲幸海灿烂地笑--是裴裴。看到她，幸海就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干的那些蠢事来，禁不住脸红心跳。

裴裴自幼丧父，跟着母亲长大，因家境困难，读完了村小，便不再上学了。

幸海朝裴裴点点头，也报之一笑。因裴裴是姑娘家，所以幸海没和她握手。待众人离去后，裴裴便欢快地凑到他身边，忽闪着一双动人的眼睛问："小哥哥，大学里的人多吗？"又问，"在大学里，能读到好多好多的书吧？"

每次见到幸海，裴裴总会不厌其烦地问起大学里的情况。幸海猜想，裴裴大概是很渴望读书，很渴望上大学。一直伴他走至家门口，裴裴才停住脚步，却又迟迟不肯离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水溪镇多山枣。每逢秋天，漫山遍野的枣儿煞是喜人。

那是第一学期国庆节放假，幸海再次踏上故土，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倩影站在山路边。走近了，才看清是裴裴。

"小哥哥，知道你国庆节该回来的。"裴裴挎着一篮子山枣，满脸喜悦，"尝尝吧，小哥哥，我刚打的。"抓起一把山枣，幸海连称好吃好吃。

幸海所在的龙头村，吃商品粮的人屈指可数。他明显被人刮目相看。

裴裴常常以找幸海的小姐姐玩儿为借口到他家里来。裴裴已经出落得很漂亮，白嫩的脸蛋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两腮胖乎乎的，珠圆玉润，嘴唇红润润的，她潇洒地一抖乌黑的长发，便漾起一汪湖水里最动人的清波……

其实幸海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个标准--必须娶个吃商品粮的。

幸海从小很少干农活，每到刨地或割麦子的时候他就犯愁，因此怕娶个农村姑娘就得干农活。可是裴裴实在很诱人，幸海就像一只被关进铁笼里的饥饿的老狗盯着笼外无从下口的肉骨头。他总是借某种理由，拉一拉裴裴的胳膊以平抑心中的冲动。

有一天，幸海提议让裴裴陪他去坡上摘豆角，裴裴爽快地应了。如果那天去成了，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幸海的人生便有可能从此改写；可那天他们没去成，原因是他意外地收到了小芳的信。

幸海无暇理会这封信为何出奇的薄，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小芳说在家里很无聊，问他有无好一些的书借给她看，还说："你的暑假生活一定很充实，你是怎么过的，能来信告诉我吗？"幸海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小芳的影子，便对裴裴一下子淡漠了许多。那天裴裴来幸海家，傻傻地站在屋里。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幸海竟一无所知。就这样，幸海在不知不觉中跟裴裴决裂了，仿佛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

小芳的来信犹如给幸海注入了兴奋剂。那天幸海怀揣着小芳的那封薄薄的信，在院前院后转来转去。他决定要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便立即给小芳回了信："放假前我从学校借得几本好书，立马给你送去！"幸海从邮递员那儿知道，信发到县城要两天，再从县城发到小芳所在的姚家镇又要两天，镇里的邮电所往村里是隔天一送，家在姚家镇周家湾村的小芳接到信则至少需要六天时间。

幸海真正理解了度日如年的含义。

第七天。幸海收拾好自己爱不释手的几本书，诸如《简·爱》、《茶花女》、《少年维特之烦恼》、《老人与海》……他小心翼翼地拭去封面上的灰尘，又将折皱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压平，装进一条带有彩色花纹的塑料袋里。这条塑料袋是娘在郾城讨饭时在一家大酒店的门口捡来的。娘一直舍不得用它，一直爱惜地收藏着。半夜娘醒了，辗转反侧久久难眠；幸海也在为即将见到小芳而兴奋不已。娘为他第一次骑车出远门而操心。

家里没有自行车，娘就借了东边邻居刘大娘家的车子给他。娘反复叮咛幸海："你要小心骑，到那边还要过一条河。"此时河里正是水大的时候。娘紧锁着眉头叮嘱了一千遍，幸海听得不耐烦了，有点儿愤懑地说："都多大个人了，你当我是小孩呢，净啰唆啥？"幸海第一回这样对娘说话，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童谣：长尾巴郎（狼），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