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敌人倒台了,邓绥开始登上权力舞台。但是她上位得非常聪明——“十四年夏,阴后以巫蛊事废,后请救不能得,帝便属意焉。后愈称疾笃,深自闭绝。”(《后汉书?皇后纪》)
她知道皇后之位空出来以后,和帝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她,但是她称病谢绝,直到“会有司奏建长秋宫,帝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至冬,立为皇后。辞让者三,然后即位”。
辞让再三,说自己德薄不配,连四国进献的贺礼都免了,甚至和帝要升她娘家的官都不肯,“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
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再三谦让是避嫌疑,免贺礼升爵是求世誉,邓绥在和帝死后还释放了阴后的家人,“还其资财五百余万”。
所有一切都是政治斗争的手段,她的高明就在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说从前的邓绥是以顺从女性的角色来自保,那么入宫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机会,在宫廷斗争的环境里面她成长了,也成熟了,同时内心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这种觉醒不再是家族小女儿的游戏之谈,而是纵横天下。
纵横天下
元兴元年,和帝崩,长子平原王有病,而诸皇子都夭折了,前后十数,后来生的都悄悄养于人间。殇帝生始百日那天,邓绥迎立为帝。她被尊为皇太后,临朝听政。
她以皇太后的身份诏告天下。诏书里,自称“朕”——“皇帝幼冲,承统鸿业,朕且权佐助听政,兢兢寅畏,不知所济。深唯至治之本,道化在前,刑罚在后。将稽中和,广施庆惠,与吏民更始。其大赦天下。自建武以来诸犯禁锢,诏书虽解,有司持重,多不奉行,其皆复为平民。”(《后汉书?孝和孝殇帝纪》)
邓绥幼年便排斥的那个时代的女性定位,终于在大权在握时显露了出来。称她为反抗女性角色的斗士并不过分——她要做很多男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东汉中期,政事已经渐渐衰落下去,但是邓绥的执政却让这个政权维持到了一个相当的水平,她虽不能与后代盛世相比,但是她尽了一个贤明的执政者的力量。
虽然重用娘家人,但是她对邓氏宗亲极为严厉,亲属犯罪,无所假贷。
从节俭做起,禁绝地方的贡物,每年只供纸墨而已。接连下诏大赦天下,又削减宫内日常的费用,自己朝晚只一肉一饭。郡国进贡的东西全部减半,卖掉上林苑所养的鹰犬。后宫多余的侍女,以及宗戚因获罪而沦落为官婢的一律出宫婚嫁。对内精简冗员,减去宫内老弱无用之吏500余众。
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日夜操劳,躬自处置,增收节支,减轻赋税,救济灾民,终使岁还穰丰,因此汉政权得以渡过难关。
元兴二年夏,京师大旱,不见一点雨。邓绥亲自去洛阳了解旱情,审查冤狱。有个死囚因屈打成招,见到邓绥,畏惧官吏不敢喊冤。邓绥便详细问他所犯之罪,于是为他昭了雪,并立刻将洛阳令下狱抵罪,严惩执法不实之徒。结果,她的车驾还未回到皇宫,天上就下起了大雨,百姓们说这是邓太后的贤仁感动了上苍。
这个时候的邓绥,是最快乐的,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定位让她感到束缚、感到压抑,但是机缘巧合,命运却给了她一次施展抱负的机会。她不是皇帝,却大权在握,她可以纵横天下。
但是这个时候邓绥也是恐惧的,她知道自己站在了一个男权社会的中心。自己是一个女人,做得再好,在别人眼里终究是个女人,不是所谓“正道”,还比不上无道昏君。
正是因为四面是敌,她死都不愿放手。
小皇帝死后,她不肯立和帝的长子。为了一直控制大权,她拥立十几岁的清河王刘安为安帝。安帝长大了,本来该继位了,但是她一点没有放权还政的意思。她害怕,也不肯。
司空周章多次上书,要求邓后将政权交还安帝,她置之不理。于是周章便联络亲信,想通过谋变的方式让她把权力交出来,事情败露后,周章畏罪自杀。
自此,她提高了警惕,臣下的奏疏中,凡有提到要她归政者,便严加惩处。郎中杜根,看不出行情,依然上书请邓绥归政。她大怒,令人将杜根装在大布袋里,用杖活活打死,然后弃尸城外,还不许他的家人收尸,结果尸体在荒郊野外,被狗吃了;平原郡吏成翊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奏请太后归政,被坐罪系狱;越骑校尉邓康,屡劝太后隐退深宫,邓绥不从,将邓康罢免官职。
邓绥不肯交出权力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本来荣华已极,贵不可言。只不过自幼年开始,她便对封建社会的女性的定位产生了一种反抗,她一生都在反抗着这种定位,自我意识过度觉醒的她决定要以一种新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她得到了,焉能轻易放弃?
但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死了,政权归于安帝,宗族被灭——这是一个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突围的代价。
但也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虽然她一直反抗女性的定位,但她的老师班昭写出了后代女性三从四德的道德典范性作品——《女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