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叙叙旧。
犯得着吗?秦燕在面朝大街的石椅上坐下,折下脚边一丛绿色植物里的一朵浅黄色的小花。花有六个瓣。枝条在她细长的手指上窸窸窣窣。他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很熟悉,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心脏鼓鼓地跳,他把手按住胸口,想起选题的事,叹口气,把手装回口袋。
你是不是奇怪我赖在那儿不走?秦燕扬起下颌。下颌近乎透明。秦燕脖颈处爬出几根青筋,青筋一跳一跳。你来找他干吗?
谈书的选题。
就为此,你把我叫出来,让他去祸害那女孩?
他张口结舌。母蝎子说话也太直接了吧。他心里一阵烦躁,那你为什么要带她去?明知倪峰是这种人。你又不是没干过这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真不明白你。
秦燕不吭声了,吡起嘴。风,出现了,初始并不大,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很轻柔,自海桐叶子上滚落,如几张被静电吸引的跳着舞的小纸片。他的手心发了麻,吸吸鼻子。秦燕揉碎花瓣,把脸埋入手心。手背上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有点松弛,是年龄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自己的生活。她毁了自己。风渐渐大了,嗡嗡地响,在空中左右旋转,像一只巨大的手臂,把光线抛起抛落。
他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春天是娃娃脸,说变就变。
秦燕说,不,你去吧。我在这儿歇歇。
那我走了。他起身走了几步,又踱回来坐下。
怎么?不放心?怕我上去打扰倪峰在干的好事?
不。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女孩带到倪峰这来。她不是文学女青年。我看得出。
那你以为她是干什么的?
有点像学生。说不准。如果真是学生,我更不明白你了。
没听过妇人心,黄蜂尾上针吗?
我前天写了一篇小说,写一个被男人玩弄的女人。当男人玩弄她时,她把男人看成老鼠,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捕鼠夹。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与倪峰是朋友?
不是。
人这一辈子,真说不清。秦燕的事他有所耳闻。当年,追她的人不少,还有开宝马坐奔驰的。秦燕却中了文字的毒,不理睬那些英俊男士翘起的尾巴,一心一意想出书,结果兜兜转转熬到现在,书没出一本,人已沦为出版圈里的公共厕所。他暗自感叹,心头突突一跳,看见牛肉馆里那个穿短裙的女人。女人在跑。跑得很快。边跑边嚎。听不清女人嚎什么,但可以判断得出女人的目标。是两个男孩。他在电影院门口看见的大饼脸男脸与瘦高男孩。他的心顿时被揪紧,情不自禁地起身。男孩偷了女人的钱?街道上的人多起来。一群群苍蝇从人们嘴里飞出。天色迅速暗下。
女人的衣衫已被风扯开,露出大半个雪白的乳房。那条狗跟在女人身后,跑得不慌不忙。该死的畜生为什么不勇敢地扑上前?他都恨不得在这条狗的臀部踹上一脚。
秦燕抬头,眯起眼,突然说道,这女人是住我那小区的。
他回过头,你认识她?
我记得你在大学里写过一篇小说。讲一个女孩被两个歹徒当着男友的面强奸了。男友娶了女孩,几年后,掐死了女孩。因为他无法与女孩做爱。女孩的存在是对他的羞辱。
我都忘掉了。
我记得。秦燕慢慢地说道,这女人几个星期前被两个人当着男友的面强奸了。你小说里写的事变成现实。不同的是,女人的神智有点糊涂,整天在街上逛来逛去,找那两个人。没想到是两个男孩。男孩还没变成男人就这样坏。
她男友还有她家人都不管?
她是外地人。她男友在她出事后马上消失了。用你常说的一句话是,像水消失在水里。
那是博尔赫斯说的。与我没关系。
你们男人都是没鸡巴的博尔赫斯。还有那条狗。秦燕捡起一块石头,牙齿在唇上咬出血,眉梢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