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吾 十(3)

遗失在光阴之外 作者:黄孝阳


石林那天没去上学。事实上石林已经很久没与青树照过面。石林的父亲,那个老实胆小的男人正试图帮石林办理转学手续。石林的妈天天坐家里垂泪。石林已经知道许海涛他们是为什么。因为艾吾。他们的老大,叫强哥的,一位高二学生,看上了艾吾。谁让石林与艾吾一直是同学且同桌?强哥指使许海涛打石林是打给所有垂涎艾吾的人看。现在青树打了许海涛。青树就是打了强哥,打了强哥的亲大哥——县站前帮老大贾国庆。于是,没多久,就有两伙人赶去矗有人民英雄纪念碑那个山顶。上那个山顶得登一百零八级台阶,台阶两边是青翠森严的龙柏。青草从石阶的缝隙里一簇簇挺出。石阶上还撒满从不远处山坡上飘来的血红的枫叶。这是一场让无数人津津乐道的械斗。青树凭一把耍得出神入化的泥刀带领着他三个伙伴把二十余人的站前帮团伙打得落花流水。

那年夏天,青树进了劳教所,石林考取农业中专学校,艾吾念高中。

三年后,石林毕业被分配到县城一个农技站,艾吾考取上海的一所大学,青树也出来了。

石林是在舞厅见到青树与艾吾的。舞厅名叫月亮湾,由一间废旧的厂房改成,甚是简陋,机油味弥漫,墙壁上贴着那种几块钱买来的装饰纸,不过,这已经足够,有场地,有让人血脉贲张的音乐。石林一个人在街上走,走到门口,就身不由己地被这呼啸的音乐拉了进去。

石林刚进舞厅就看见艾吾。艾吾的眼睛亮晶晶。灯光闪动,从黑暗中驱赶出一群群绕着艾吾翩翩飞舞的蝶。蝶五彩斑斓。艾吾的脸像一颗饱满的葵花子。石林屏住呼吸,胸口处的肋骨一下子就被鼓胀起来的心脏压得喘不过气。

艾吾身边还有几个齐耳短发的女生。她们在一组沙发上拱来拱去,窃窃私语。石林听见艾吾嗤嗤的笑声。石林在角落里坐下,要了一杯茶、一碟瓜子、一包口香糖,隔着舞池远远地注视艾吾。石林很想上去邀请艾吾跳一支舞,随便跳什么都行,但就是鼓不起勇气。艾吾跳得也不好,笨拙,不无夸张,在一个矮胖男人怀里磕磕绊绊。事实上这舞厅里就没谁舞姿优雅或者潇洒,不过,也没谁在意,年轻就好,健康就好,充满活力就好。

石林嗅到向日葵的香味。石林抽抽鼻子,就看见青树。青树穿着西装出现在舞厅门口。青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青树打量着四周,迈步来到艾吾这堆女生面前,很有绅士风度地弯腰,做出极标准的邀舞手势。这手势像一滴滚烫的油溅入水中。

女生们又吱吱喳喳开始互相推搡。艾吾站起身,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石林感觉眼睛被针扎了一下。石林继续看。青树认出了艾吾或者说艾吾认出了青树吗?青树与艾吾并没交谈。灯光照耀他们,把青树照得像树,把艾吾照得像藤。青树的后脑、肩、腰、臀上似插着一把笔直的钢尺。在青树怀里的艾吾是那样纤细柔软,像纸片一样薄。青树高了,壮了,肩头宽宽的。石林都怀疑起自己刚才的判断。这是青树么?

音乐的节奏加快了。青树的每一举手一投足一拧身一甩头都在节拍点上,动作简洁迅速干脆利落,让人情不自禁暗暗赞叹。如果说青树是一位充满自信的大师,那么艾吾就是大师笔下的画笔。笔因为大师而获得灵魂。艾吾渐渐轻盈,动作一点点由僵硬恢复流畅。青树揉揉眼,等他再睁开时,艾吾也成了一只飞舞的蝶。青树跳得真棒。石林默默地想。

接下来的曲子差不多成了青树与艾吾的专场了。石林没上前与他们打招呼。青树开始与艾吾说话了。青树的嘴凑至艾吾耳边。艾吾的眉毛眼睛鼻子嘴都在笑。石林的眼睛愈发地疼,顺手把没嗑过一粒的瓜子与没拆封的口香糖倒入茶杯,起身走了。

石林出舞厅时在过道里撞上许海涛。石林本来没认出他。许海涛伸手拍他肩膀,说,哥们。石林愣了。过道里有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泡。石林眯起眼。许海涛说,石林,怎么当了干部就不认兄弟?石林这才认出眼前这个胖子,说,许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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