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身体祭 九(1)

身体祭 作者:海男


自此以后,这个来自中国东北的慰安妇将遭遇到什么样的命运呢?她抓住了军医的手臂,疯狂地咬着,直到那个军医尖叫道:“你疯了,你患上了瘟疫,你是一个狂犬病人……我可以就地枪毙你……”我跑上前,抓住了他即将掏枪的手臂,然而他的手枪还是掏了出来,朝着空中开了一枪。李秀贞终于平静下来了,也许是枪声让她平静。她和众多的慰安妇将经过体检,这是医学上的性体检,每个人都难以逃过这一劫。对于慰安妇来说,如果患上性病会意味着什么呢?军医已经带上慰安妇进营帐去了,我还在就地喘息着,我的喘息声大约让三郎已经感觉到了,他牵了下我的手柔声问道:“你害怕了?你害怕什么?更可怕的事还在后面,如果慰安妇中有谁患上了性病,那就只能处死。”“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让她们得到治疗的机会?”“我们在打仗,我们没有时间让一个慰安妇治病,我们什么都可以处死,为什么不可以把患上性病的慰安妇处死呢?你同情她们了?我知道你又同情她们了,然而,我们的军队将打进来,从这里进入广大无垠的中国战场,我们不可能将慰安妇中的性病患者交给我们的军队,这是对日本帝国的亵渎。”

我松开了他的手,每当他手开始牵扯我时,我就感觉到三郎又来奴役我了,这股力量势头很大,从一开始我就被他用望远镜所奴役住了,然后到了现在,我依然被他所奴役着。他紧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没有办法,你已经进入了我们的战区生活,你再也无法走出去,这就是你的命运。我的未婚妻卧轨自杀时,我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摆脱了对我的依恋,同时也用这种方式脱离了她对战争的厌恶,我知道这是她解脱的方式。而你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跟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他说完就离开了我,从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眼眶已经变湿润了,他的灵魂开始有了色彩感,然而,转眼之间,他又从我眼前消失出去,把一堆问题留给了我。我知道,女性特有的好奇感以及对人性的追问,使我不由自主地已经掀开了那帐帘,在里面,我看到了慰安妇们赤裸裸的肉体,每个人都赤裸着,因为每个人的赤裸都面临着性器官的敞开,它们将在此证明自己的肉体是否负载着人类另一大敌人——性病的干扰。

性病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我只在教产书上获得过有限的知识,而现在,我藏在帐帘后面,窥伺着这个肉体的笼子,这个肉体的地狱世界。我喘着气,汗水已经从身体外的肌肤中往上渗透,汗水抑制住了我的惊悸——进入日本营区以后,似乎每天都会发生令人惊悸的事情,每天的每天,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得不遭遇着一种凌辱。在这里,帐帘上有一个洞,它是为了搭帐篷时,给绳子穿入留下的口径,如今,它却成为了我窥伺的窗口。若干年以后,当我用身体感受到外在的世界时,我不断地在这个怀抱着濒死的世界上,感觉到了除了战争以外的一切死亡,身体中回旋的人类故事,使我既看到焚烧、撕毁,同时也看到了身体器官中的第一种炎症。而此刻,我看见每一个慰安妇都要躺下去,她们躺在地上,下面是已经开始长出大量霉斑的日式军用毛毡,她们就那样不得不躺下去,并敞开双腿,噢,如此众多的裸体都在同一时刻经过着那名日本军医的检测。他不断地戴手套,又扔下手套,不断地把手伸进女人的阴道和子宫中去。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从那些赤裸的肉体中产生的轻声喘息和尖叫,但她们不敢大声叫喊——这里,在这个地方,已经使她们失去了肉体的自由,她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利用肉体为战争服务。

她们不得不柔顺地躺下去,顺从于这种奴役,给她们的肉体生活带到地狱之门的越来越深的奴役。我看见了她们微暗中突然闪现的阴户,对于女人来说,这个世界显然已经失去了私密,以至于她们在赤裸之时已经失去了任何羞涩。一个个女人已经过了关,只有一个韩国女人,她的年龄仿佛初绽中的蓓蕾,这是慰安妇中最为娇嫩的一朵蓓蕾,然而,当她躺下去时,医生过了几分钟以后对她说:“梅毒!你知道你患上了梅毒了吗?”女人摇摇头,准确地说,那个十七岁的少妇摇摇头,她并不知道何谓梅毒,这是一个离她的身体多么遥远的词汇啊!她不紧张,也不快乐,她已经在之前把肉体给予了这里的男人们,看上去,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神秘的价值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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