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傻傻:石磨(1)

最后的盛典:散文卷 作者:安意如


石磨是什么呢你问,眼睛睁得很大,生怕假睫毛掉下来。状极急切,求知若渴。

你终于弄清楚,石磨是石头做的。但你依然说不上来它是什么样子。它好看不好看它性感吗它吃什么草牛奶你这样神奇的问法,迟早会把我搞糊涂的。

我只好独自说了

应是青色的石头。我叫它“青石”。那时我们都这样叫的,都知道那是石头中坚硬的一种。一副石磨,据说就是一块石头压在另一块石头上。上为磨盘,下即磨底。

把磨盘抬起,现出一根茶木棒,中指长短,锄把粗细,套在磨盘下方一个圆溜溜石孔中。用茶木棒是因为它的坚实。只有茶木棒才能做石磨的轴,正如锄头把一般取自细滑坚韧的蜡树干。石磨围着这轴转,你用力的时候它会转得更欢一点。

两块石头叠在一起,就像一块石头,暗淡无光,粗糙笨拙。但是人们说,这是石磨。

从语气可以推断它是农村的宝贝。失去石磨,玉米将哭。而我们会没有玉米粑、没有辣椒粉、没有糯米糍粑,更没有豆腐脑。石磨同我最好的回忆关系暧昧。石磨就是用来磨好东西吃的。你看那磨底螺旋的石纹,及磨盘上洞穿的一孔,古怪在这里发生。想吃什么,比如包谷粑,就把干脆的包谷一粒粒一点点放进圆孔,缓缓转动磨盘,包谷粉于是簌簌漏下。再放,再转,再漏,什么东西都碎了,成了粉,成了浆。干而滑的是粉,湿而黏的是浆。

这是一种背景,你感觉如何在此背景下,我那年八岁,与一副石磨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亲密接触 这是我要讲述的事件之一。当时,石磨飞身扑下,砸伤我右脚小小的大脚趾。你可知道石磨本应架在一个木架子上这个木架子当然是木头做的,大约一米高,而高不过三堆牛屎的我以为自己天生神力,踮起脚转那愚石。我用力朝自己怀里扳。很轻微的一声响,石磨跳下地来。我急忙往后闪,差不多被我全部躲开。怪大脚趾天生太长,而小脚趾就没有砸到。坪里晒谷的妈妈听到两种声音,一种是石磨砸地的声音,一种是我哭喊的声音。妈妈赶过来说,砸死也好,鬼崽崽。不要你做的时候,狗见了屎一般;要你做了呢,就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

是的。说对了,我只能耍一下。要我正经地干,整天守着两块石头,手臂酸痛,汗水洇湿了新买的白衣衫。我宁愿藏到广石山洞里,一天不吃饭。你小时候不也是吗要那么死力推做什么街上有电磨,又快又细,还像雪一样白。

就在我脚趾将好未好的时候,腊月和第一场雪一起到来。

雪下得早了点儿,那年。接着是小学放寒假。差八天就要过年了。这八天忙死很多人。腊月二十四,架大势(湘方言,作大准备);腊月二十五,打豆腐;腊月二十六,杀JiuJiu(湘方言,杀猪);二十七, (忘记了);二十八,舂糍粑;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夜,过大年。二十五说到就到。妈妈早早起来,打扫石磨灰尘,复又擦洗数遍,总之比较麻烦。妈妈说,力子(我小名),今天莫乱走,帮我推磨。

这次磨很听话。妈妈让我站在一条矮凳上,我那天灵盖平了磨把的顶。我手还是太短了,袖子上满是豆瓣。妈妈低头把豆瓣一勺一勺舀进圆孔,有时冲我笑一下,有时就骂我两句。磨盘与磨底磨擦,发出一种声音,类似于爷爷晚上的鼾声。而豆子浆掉落盆中吧嗒吧嗒,好像我家刚满月的小黄牛在吸奶。

磨把松松的,又不掉脱,一动,吱呀吱呀。“妈妈,有老鼠叫。”我无话找话,妈妈白我一眼,但还是笑了,又把一勺子豆瓣送进孔里。我头上渐渐现出了细密汗珠。妈妈说,毛毛今天很狠,今天多吃一碗豆腐花。

豆腐花是豆腐做成的花吗不,豆腐花就是豆腐脑。

还是让我来说石磨的命运。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