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鸡血,那是多恶心的事情啊!打鸡针,简直恐怖,要从公鸡的血管里抽血,然后再注射到我们身上。医院的孩子们都打一打吧,别的人可没我们的条件,把公鸡的血注射到人体内,那是经过科学证明了的强身手段。有一天,我们医院的孩子就集中到了打乒乓球的大厅里,是工会老刘张罗的,那是星期天,他每家每户挨着通知,吃过中午饭,大小孩子十几个就都来了。
乒乓球桌上摆了注射器和消毒包,地上有几只公鸡,非常艳丽抢眼,脖子上尾巴上的羽毛墨黑金黄,身上则闪着红色的光泽,健康美好,但它们的双脚被捆住了,它们身强力壮,并不甘心,家里有多少明媚的母鸡在等着它们哪,它们拼命扑腾,细小的鸡绒毛和灰尘混在一起,还有鸡屎的味道,这一来,大厅就不像打针的地方,倒像一个大鸡窝。孩子们却都欢天喜地的,来了这么多鸡,这公鸡尾上的羽毛真是漂亮,他们摁住一只就拔了起来。拔了一只又拔一只,几下子就把几只公鸡的尾羽拔了个零落,孩子们举着羽毛追跑起来,公鸡的尾巴长到了孩子的手上,威风也长到了他们的身上,秃了尾巴的公鸡难看死了,它躺在地上,不再扑腾,哀莫大于心死。
大人们给心灰意冷的公鸡抽血,跟人一样,也涂上酒精消毒。广口的酒精瓶一打开,浓烈的酒精气味就弥漫了整个大厅,这种烈酒的气味公鸡很熟悉,过年,或是来了重要的客人,那就要杀了一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鸡血和鸡屎的气味从厨房传过来,酒的气味也尾随而至。又一只母鸡不见了,多少青春好时光,变成了人肠子里的屎渣。公鸡没想到,这样的时刻也落到了自己头上,它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以为自己是母鸡的神,永世长存,刀起刀落的事情永远轮不到自己,想不到,却是针起针落,血尽而死,死得难看。
一管鸡血沉甸甸,一根针尖亮晶晶,眼看就要打针了,孩子们吱哇乱叫,四处逃窜,比鸡飞得还快。医院的孩子们并不怕打针,他们身经百战,见过世面,并且热爱科学,但打鸡血这种事情实在太诡异离奇了,鸡的血,为什么要打到人的身上,难道要让人变成鸡吗?那是因为公鸡身体好,打了鸡血人的身体就会更好。那为什么不打牛血呢?牛的身体难道不是比鸡更好吗?孩子的问题是大人永远回答不出的,孩子就走光了,他们举着漂亮的羽毛,奔跑着,乒乓厅里就只剩下了大人。
红茶菌就好得多。
我喝过一次,就在南流镇最时尚的李医生家里。一九九八年十月,我回南流,特意去探望医院的旧宿舍,走到大门口,迎面看到当年放乒乓球桌的过厅,正对着过厅的那棵大芒果树,这树还在,至少有两百岁了,它当年挂满芒果的样子历历在目。我小时候它就在这里,现在它还在,树旁边的水龙头还滴着水,我蹲下来,伸出双手接着了水龙头的滴水,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样。然后我走下台阶,走到对面的一排房子跟前,在走廊里我忽然想起了红茶菌。我先是感到嘴里一股津液往上涌,有点酸,又有点甜,有点像酸梅汤,却比酸梅汤淡,紧接着我就看到了一只玻璃杯,那上面印着一枝粉红的梅花,梅花和向日葵,那是七十年代的花呢,这只玻璃杯来自七十年代,盛着七十年代流行的红茶菌,那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七十年代的味道。门开了,那是当年的木门,吱呀一响,二十多年前的李医生,穿着浅灰色的的确良,他戴着眼镜,头发是卷的,他说,飘扬啊,你还没尝过红茶菌吧,回去跟你妈妈说,我可以给你家一点,用一只大玻璃瓶泡着就行了。他让我看他家的玻璃瓶,底部一层厚厚的红茶菌,上面是水红色的液体,他一摇晃,菌类在瓶中漂浮,很是奇异。
红茶菌今又在何方。
还是说安凤美。安凤美让我观察三班新转学来的一个女生,那女生的身材很像大人,看上去比我们大得多,但她跟我们到底有哪些不同,我却说不上来。安凤美让我看她脸上的绒毛,我们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那女生没有,很光滑,像苹果。又让我看她的胸和腰,还有屁股,胸比一般女生高得多,腰是细的,屁股是翘的,裤子绷得很紧,我觉得这样并不好看。安凤美说,这女生的奶那么高,腰又这么细,肯定是给男人整过了,她跟邱丽香不同,邱也大奶,但邱的身材就是那样,全身都粗,水桶腰,不见得是男人摸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