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唯有那根牙签一样细小的血管才是真实的,因为它连接着我的生命。奇怪的是,我曾做过多次检查,心电图从未有过异常,只是经常发生心绞痛,看来这心电图也会骗人哪!
医生给我心脏下了一个支架,可我仍然经常发生心绞痛,连洗澡都很困难了,每次洗澡都像得大病似的,躺在沙发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下支架时,医生只说我心脏还有两处堵塞,并没有告诉我这么严重。
此刻,听到刘晓程的这番话,我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个拳头大的心脏除了一个支架,居然还有六处堵塞!这哪还是什么心脏,分明是一只破筛子啊!这么一台破碎的发动机,还能带动起我强大的生命吗?
我突然觉得生命随时可能离我而去。可我还有多少美好人生没有享受,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做,还有多少创作计划没有实施啊……我是那么热爱生活,热爱创作,热爱我的亲人……
我觉得老天对我太残酷、太不公了。
我是来采访的,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一个重患。我无法接受这种落差极大的残酷现实。可我只能强忍着泪水,强装笑脸,对刘晓程说:“晓程院长,我才五十九岁,正是创作的黄金时代。我不要多,再给我十五年就行。我太爱创作了。”
他说:“把你这颗破碎的心交给我吧。十五年太保守了,你准备再创作二十年吧!”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恰巧来采访刘晓程,否则我仍然糊里糊涂地活着,说不定哪天就会像文海美一样,突然离开了世界。
刘晓程找来内科副主任林文华医生当我的“保健医”,并给林主任下了“死令”,必须保证我在术前不发生意外,并一再叮嘱我:“争取尽快手术,以免发生不测!”
之后,我怀着满腔的惆怅与痛苦踏上了归途……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回去的列车上,望着车窗外满眼枯黄的秋色,我不由得回溯起自己的一生……
我这一生苦苦地追求理想,追求高尚,把文学当成生命,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奋斗。遇到再大的困难,我都从不绝望、从不气馁。因为我有一个很棒的身体,我觉得有身体就有一切。每当遇到挫折时,我总是用孟子的话激励自己:“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深信天道酬勤,深信“但得有心能自奋,何愁他日不雄飞”。
可是追求到最后,心已“破碎”却从未有过什么雄飞,一辈子都快走完了也从没见老天降什么大任于我。本以为《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是老天降给我的大任,结果弄得身心憔悴,伤心欲绝,不得不打三起官司,而且得了严重的心脏病。现在,法院那边等待我去开庭,这边又面临着生死未卜的心脏大手术……
我不由得想起我的父母,他们都没有心脏病,都是七八十岁才过世。而我是运动员出身,一直坚持出操、跑步、游泳,身体一直很棒。我先生总是亲切地叫我“活兔子”。一些朋友也常常开我的玩笑:“该死的雅文,你哪来那么大精神头!真让人嫉妒!”
是的,我精力充沛,充满了活力。
三年前,我每天晚间都去游泳池游一千米。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却变成了一个亟待拯救、急需搭五六个桥的心脏病重患……
令我无法接受的并非是死亡,死亡是自然规律,上帝召谁去谁都无法抗拒,而是我一颗好端端的心脏为什么会坏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的心脏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坏的?
其中的原因才是我最痛苦、最无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