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个中年女人找到钱秀玲,说她叫西西拉温特,在二战中曾荣获比利时国家英雄勋章。她看到钱秀玲的文章,竟然被法根豪森将军超越国家与民族的正义感深深地打动了,疯狂地爱上他。她请钱秀玲给法根豪森将军带去一封信,她说她爱他,他判多少年她都等他……
可是,当钱秀玲将这求爱信交给法根豪森将军时,他却说:“我是一个生死未卜的战犯,我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女人的求爱?不过,我很感谢这位了不起的女子,请您代我谢谢她为我所做的一切。”
1951年3月,在监狱里度过了七个春秋的法根豪森将军,终于等来了生死攸关的审判。此刻,比国上下都在关注这个久拖未决的大案,都在关注这个头号战犯的命运,看他能不能像原德国驻荷兰“总督”英夸特那样被送上绞刑架。
在法庭上,所有出庭的证人都在控诉法根豪森将军的罪行,唯独钱秀玲除外。在所有审判二战战犯的法庭上,敢出来为纳粹战犯仗义执言的女性,只有她一人。在法庭上,钱秀玲再一次体现出不惧压力、不畏强暴,为正义而呐喊的英雄气魄!
她列举出一次次找法根豪森将军营救人员的证据,并向法庭出示了被营救人员的联名信,还请来数十名被营救人质出庭作证。最后,她向法官呼吁:要正视法根豪森将军对比利时人民所作出的巨大努力,公正地对待这位德国将军……
她的证词震撼了整个法庭,也震撼了包括法官及陪审团在内的所有审判官,尤其震撼了心灰意冷的法根豪森将军——这份证词不仅是呼唤公正,也体现出一份珍贵的友谊,使他万念俱灰的心感到一丝人间的温暖,直到多年以后的弥留之际,他还念念不忘钱秀玲的“救命”之恩。
最终,法根豪森将军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在监狱里关了一年就被提前释放了,和那位敢恨敢爱、冲破仇恨枷锁的勇敢女性西西拉温特一起回到德国波恩,直到1966年去世,享年八十八岁。
故事讲完了,我望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老人,穷尽想象,极力想在老人身上寻找那个勇敢而机智的影子。可我丝毫没有找到,甚至连一句高昂的激越之词都没有听到,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平静的微笑。这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临危不惧者,并非属于那些动则激昂咆哮、强悍健硕之士……
我对老人敬佩的同时,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受到一次净化。
令我敬佩的还有那位德国将军,他是德国著名的高级将领,是希特勒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可他却冒着被撤职、杀头的危险,一次又一次地营救自己的敌人——这种超越国家与狭隘民族主义的大义,这种超越一般人性的良知,在人类战争史上也是罕见的。所以,我在《盖》书中写到:一个人是无法选择国家的,更无法选择时代,但却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
但我一直在思索:钱秀玲和法根豪森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伟大壮举?他们的思想根基到底在哪里?
钱秀玲出生在善良而正直的中国家庭,她从事过化学研究,开过中国餐馆,与中国同仁捐款,共同创建了比利时第一所中文中山小学。她一生以善为本,慈悲为怀,为比利时慈善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为此,比利时国王夫妇曾将夫妻合影赠给她以示感激。
可是,法根豪森将军呢?他的行为根基又在哪里?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人情、人性,还是……
亚利山大·冯·法根豪森1878年出生于德国西雷西市,职业军人,妻子维德考帕是一位摄影师的女儿。他曾被派驻日本任大使馆武官,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1934年,他被派到中国任蒋介石的高级军事顾问。1938年应召回国,戎马一生的他,本想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但二战爆发了。1940年5月,希特勒任命他为德国驻比利时、法国(北部)的军政总督……
我在《第三帝国的兴亡》一书中,查到了有关他的一段重要历史,使我对他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原来,他早已看透了希特勒给德国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毁灭。所以他加入了以后备军参谋长冯·斯陶芬伯格为核心的暗杀希特勒的秘密组织,并担任该组织西部地区的军事首领,是他劝说隆美尔加入反希特勒组织的。“7·20”计划失败后,五千多名反希特勒志士被处死。法根豪森也被列入被审判之列,但由于战争形势越来越紧张,1945年2月,盟军飞机炸毁了军事法庭,炸死了主审“7·20”案件的大法官,才使他和一批纳粹军官侥幸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