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被母亲塞到炕琴底下的“上帝弃儿”(…

生命的呐喊 作者:张雅文


果然是来要债的,三人进屋不见父亲就跟母亲要钱。母亲说没钱。三个讨债的就直奔我家牛圈……

母亲火了。

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发火,只见她又瘦又小的身子往牛圈门口一站,双手叉腰,大声喊道:“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我家大牛!雅琴、雅艳、雅文、淑娥、延生,都过来!”大姐出嫁了,哥嫂串亲戚没在家,家里只剩下两个侄子。

听到母亲的召唤,我们这帮孩子呼呼啦啦地跑到母亲身边,学着母亲的样子,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像一排小兵似的,保卫着我家的牛圈,保卫着我们的家园……

看到这场面,三个讨债者面面相觑,几次想闯进牛圈又犹豫了,末了,给母亲留下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悻悻地下山了。

讨债的走后,母亲对我说:“去,上后山叫你爸回家吃饭!”

我上山找到父亲,只见他满脸是泪……

从这以后,父亲再也不出去耍钱了。这年秋天,父亲卖掉一年收成的黄豆,才勉强还上那笔赌债。

二十九

这天,外面很冷,我们这帮孩子没有去外面疯跑,坐在炕头围着火盆听二姐讲故事。二姐讲的都是鬼神故事。蛇成精了,变成一个美女,从门缝儿钻进来勾引男人……吓得我好多年总爱瞅门缝儿。讲得最多的是一座樱山的故事,说在很远很远的一座山上,长着一棵很大很大的桑葚树,树上结着好多好多桑葚。树上的桑葚只准吃,不准拿,谁拿谁就下不了山,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直到你交出桑葚才饶了你。还说桑葚树下有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台上有一条铁链,铁链长得永远也放不完……

小时候,我经常遥望着远处的一座座山峰,心想,最远的山可能就是一座樱山吧,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登上一座樱山看看,看看那棵桑葚树,看看那口井,偷偷地揣几个桑葚,看到底能不能下来山……

这些古老而神秘的故事,给了我最早的文化启蒙,也给了我无尽的遐想。后来,我把这些故事写进了我的小说里。

二姐讲得正起劲儿,忽然看见父亲扶着浑身是雪、满脸血道子的母亲走进屋来。父亲气急败坏地骂着:“败家的牲口,一点儿不听使唤!”

这年冬天雪大,天冷,储存的柴火烧光了。哥哥去开原办事没在家,平时很少摸牲口的父亲,赶着马车上山去砍点木头。可是去年买来的一匹枣红马生性暴烈,平时只听哥哥使唤,到父亲手里不听他吆喝。母亲背着一捆树枝正往前走,枣红马忽然毛了,拖着大板车直奔母亲冲过去。父亲急忙喊母亲,可是晚了……多亏背上的那捆树枝救了母亲。

看到母亲满脸血道子,我心疼地哭起来:“妈你脸都出血了,多疼啊!”

记得有一次,我看到母亲背着小山样的柴草从山上走下来,脸上划破好几道血口子,柴草压得她连身子都看不见了。这个背柴草的身影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直到今天,每当看到有人背着柴草走过来,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母亲……

当时,我问母亲疼不,母亲说不疼,习惯了。

我说:“妈,等我长大了找婆家,你可别在山沟里给我找,我要像大姐那样到城里去找!”

没想到,我这个六岁孩子的戏言却深深地触痛了母亲的心。母亲泪眼婆娑地说:“傻孩子,这就看你的命了。妈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嫁到这穷山沟里呀!”

我只去过一次铁岭,还是满月不久母亲抱着我去的,连开原都没去过。我像所有山里的孩子一样,在心里无数次地憧憬过城市,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城里看看,看看城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所说的城里究竟是沈阳还是铁岭,自己也不说清,就像赵本山在小品里说的,那时候农村人去一趟铁岭,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

后来,母亲经常搂着我的肩膀,用一只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什么地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的:“等我老多咕长大以后,咱就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穷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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