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男人与一个报社之间的“战争”——应该怎样来描述这场“战争”呢?
你可能在报纸上见过萧原。他曾经是一个记者,他的工作就是在报纸上给你讲别人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却被埋在纸里,现在由我来讲给你听。
我考虑了很久,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讲起。是从一笔蹊跷失踪的捐款开始?从一具解剖台上的遗体开始?或是从一个在海上漂流的瓶子开始?还是从一张揭示秘密的照片开始?
当然,这个故事波澜迭起,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那些跟这个故事有关的面孔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一一浮现,比如,那个在雪夜里离奇失踪的病人,那个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老太太,那个手持尖刀胁持女士的“发明家”,那个以床单结绳爬出窗外却摔成了截瘫的妓女,那个一整夜在海面上打捞饮料瓶的男人……
你是不是也有过像我这样的经验:当你的选择超过一个的时候,却好像比没有选择的时候还要紧张。现在我就是这样。不过,我想我有办法来对付这个难题。我最后决定,既然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萧原,就从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吧。
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向你介绍一下我自己,这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我也是这个故事中的角色之一,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听到这个故事。
我是那种整天守在电话旁,一旦有来电就拿起话筒说“你好,欢迎致电……”的人。简单地说,我是一个接线员。
我为《北方时报》工作。可以这么说,我的工作使我足不出户,呆在新闻热线值班室里就能了解这个城市里发生的许多事情,比如火灾、交通事故、自杀、犯罪或者别的任何事情。总之,每当那些偏离生活正常轨道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总会有人想起报社并且打来电话,而我和值班室的同事们是报社里最早听到那些事情的人。
我们所做的,就是把它们写在新闻线索记录本上。然后自会有记者过来查看,并且从中选择那些他们认为有“新闻价值”的事情。第二天,你就能一边吃早餐,一边从摊开在桌上的报纸里找到其中的一些事情。
你问我哪些事情具有上报纸的“新闻价值”?说实话,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我知道,它是一种令人着迷却又让人伤脑筋的东西。我经常听见记者们在一起谈论他们的报道选题,谈论中总是会有人提到“新闻价值”这个词,看得出来,这个词使他们非常苦恼。
我理解他们的苦恼,因为我也曾经为此苦恼过。我在大学里为了应付考试,曾经抽空看过几本关于新闻理论的书。那些书的前面几个章节里大都会谈到这个词。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但我后来发现,教科书中的解释与我所看到的现实有许多不同,那些不同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迷惑而不能自拔。所以,对于这个词我一直没能很好地理解。
当然,我也没有必要对它有多么深刻的理解。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接线员,多数情况下,我的工作并不需要我根据它来选择。
曾经有两个记者在报社走廊里吸烟的时候谈起了接线员,其中一个说:“他们的工作跟那个存车处老头没什么区别。”
我凑巧听到了这段对话,我得承认我心里很不爽。我见过那个存车处老头,那是一个即使你主动跟他说话也基本上得不到多少回应的老人。那时候他已经55岁了,但还没有结过婚。我想,如果他一直躲在存车处里,恐怕以后也难有遇到心上人的机会了。
我听说他年轻时曾是个颇有些才华的编辑,但是,除了才华之外,他还有每天晚饭时喝几杯的习惯。他后来因为一次上夜班的时候喝多了对一个女编辑做出了猥琐的举动而变成了排字工人。在报社不再需要那些铅字来排版之后,他又变成了存车处的看门人。他所从事的工作很简单:当你把自行车推进存车处时,他会交给你一块上面写着号码的小木牌;当你再回到那里时,必须交出那块小木牌,才能从他的地盘换回属于你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