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现在还管这些干吗?赶紧找到她要紧。否则,真的要让这么个将来恐怕自己都无以为生的人,把我的孩子生了下来,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至此,景予飞才不得不相信,许小彗也许真的是去了上海。
他又摸出许小彗的信仔细看了一下,信封上的邮戳还真是上海的,而且还清清楚楚地写着上海延安西路1238号的地址!此前他虽然注意到了这个,直觉中却怀疑是许小彗玩的什么花招。现在看来,我只有下定决心去上海了。时间不等人,无论如何我不能坐以待毙,任她胡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挤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上海,浩渺恢宏、博大繁华、中国近现代乃至当今最先进最发达概念之代名词的上海!作为一个小地方出生的外乡人,景予飞每次到上海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怀。一方面无比叹羡它的繁荣与文明,另一方面又莫名地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拘谨。每每仰望那林立的高楼,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缩矮了几分,内心则或多或少有着几分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气的自怜。总之,上海让他感到崇尚仰慕并多少有些望而生畏,更多的却是别扭和不自在。怎么也没想到,而今自己竟又以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方式与之建立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联系。
一下火车,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此前很少去上海,对上海的情况几乎完全陌生,但一找到延安西路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真是急傻了。延安西路这么繁华,是上海最著名的商业街之一,居民大多居住在这条著名大街后面那些毛细血管般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许小彗的生母再那个,也不大可能住在这个堂皇的大街上吧,我居然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
果不其然,又累又乏的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找到延安西路1238号前时,彻底傻了眼。赫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家操着全国各种方言之人头攒动的鞋店。在它的前前后后,都是各种各样珠光宝气、盛气凌人的商家店铺,根本不可能是哪个居民的住家!
这不怪许小彗,这不怪许小彗。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尊严,不管不顾地瘫坐在鞋店门前的马路牙子上,疲乏而悲哀地抱住自己热汗涔涔的脑袋,喃喃叹息着:只能怪我自己太简单也太轻信了,不,太愚蠢!太可悲!
景予飞啊,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活该啊,你真是活该!
如果真的让一个私生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将给自己和孩子本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患?景予飞至此仍然不敢深入细想,也无须多想就知道有多么严重。可这个忮刻而愚蠢的许小彗,却依然纵情任性、一意孤行,硬生生地要将自己拖入这个无底的黑洞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尤为可恨的是她的目的。毫无疑问,她是想以此作为筹码,要挟自己满足她的情感,逼迫自己选择与她成婚。而这恰恰是景予飞最不能容忍的。相反,仅仅是想到她的这个目的,景予飞就分外反感,心底残存的几分怜悯也化为乌有。更何况,自己的实际状况,她已完全明了了,却还这么顽固,不是太自私也太不负责任了吗?而我,且不考虑个人的感情和今后的幸福,如果真的就此屈服,就此违背自己的感情,岂不也太对不起喻佳和她的家人了吗……
唯一的选择就是制止。无论如何要说服许小彗放弃她的疯狂!
可是,令景予飞绝望的是,到了现在他才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对许小彗人格的认知和估判,从一开始就是肤浅和失误的。相比起来,无论在心智、意志还是策略或性格上,幼稚天真的都是自己而非娇小而儿女态十足的许小彗。尤其到了现在这地步,想要制约她简直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自己已陷入完全被动而失控的境地。
这天晚上,奔波了一天的他软绵绵地仰卧在被褥上,很想闭一会儿眼睛却丝毫没有倦意。很想结束眼前这种不明不白、束手无策的状况却又一筹莫展。时间不等人哪!可要是许小彗一直不出现,自己除了坐以待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不可能,不用我找她,许小彗肯定不会长久消失的。从根本上讲,怀孕也不是她的目的,年纪轻轻的,她真想那么早就生一个私生子吗?不,那不过是她企图以此要挟我的手段,所以,她必定会来找我,试探我的反应,如果我因此就范,她或许有可能将孩子打掉。
这么一想,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振奋。看看时间快十点钟了,他一跃而起,趁着大院没关门前,冲到桥对面的烟纸店买了一包飞马香烟和火柴。回到寝室后,他像个老烟枪一样一支接一支地连抽了几支烟,又呛又咳,可心情并没有松释,反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蹲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后,他忽觉身子发沉,自己竟无力站起来了,眼前天旋地转。摸摸额头,一手的冷汗——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醉烟,是学吸烟者的必由之径,也是他成为烟民的起点。
12
不出景予飞所料,就在他从上海回来的第三天傍晚,许小彗出现了。
景予飞正想去食堂,一见她的身影,扭头就向大院外走去。许小彗乖巧得很,马上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景予飞走得很快,许小彗的步幅也一点儿不小,两人就这么迅速地来到了外面的小巷里。
一看周围没什么人,景予飞猛地爆发了。他一个急转身,手指差点就戳到许小彗的鼻尖:你搞的什么名堂!这么重大的事情,关系到我切身利益的事情,你居然也敢骗我!居然还一骗再骗,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太不像话了……
可是,许小彗似乎早有准备,她一点儿也不生气,不还嘴,任由他吼叫着,并且又像先前那样,痴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甚至还一脸很欣赏他发怒的样子,时不时露出一丝笑意。
景予飞不禁气短: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你就是在冷笑!
那又怎么样?我觉得你很好玩。你知道吗?你这种时候是最可爱的,也是最傻的。你想,你还真的会跑到上海去,你说你傻不傻?不过,这倒也说明你心里还有几分在意我的……
胡说八道!我跟你谈正经事呢!
许小彗也喊起来:我说的都是正经事!你不听我马上就走!
景予飞最怕看到的就是她的这种表情和态度,他不知不觉就泄了气,不知说什么好了。
许小彗这才又若无其事地开了口: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你消消气,有话慢慢说不好吗?说着,她将手中拎着的一只纸袋塞到景予飞手上:我在上海给你买了一件夹克衫,这是现在上海最时兴的。尺寸是我估摸的,可能差不多,你回头穿穿试试,不行以后我再去换……景予飞触电般使劲抽回了手:不要不要,谁让你给我买衣服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来这一套。
顺便的嘛。你拿着吧。
景予飞又一次把衣服推开:这么说,你真的去上海了?那我怎么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