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电,岁月如梭,已入深秋。那件决定我命运的事情,终于随着圣旨般的一张寻人启事,到了。
庄亦归,83岁,台湾首席船王,东南亚排名第二,旗下165艘海船,其中68艘为万吨级远洋轮。25岁时他作为少校军官随国军撤离大陆逃往台湾,后见反攻大陆无望,退役后与当地一土著独生女结婚。土著本是台南渔村一霸,后与国军做橡胶生意发财,其中女婿庄亦归凭军界人缘立下汗马功劳。1973年,土著因为喉咙卡了一根鸡骨头过世,庄亦归借助土著过去的社团力量,逐渐垄断三分之二的台湾远洋业务,势力渗透到新马泰印尼甚至越南。在屡次经济危机中,庄亦归不仅岿然不倒,还奇迹般将资产扩大三倍,被海运业称为“永不沉没的庄一龟”。
庄亦归1949年撤离大陆时,其实在成都已有一身怀六甲之娇妻,委员长说三个月反攻大陆,他深信不疑,不料这一别近一甲子,幸好为留个念想,当时还和娇妻在春熙大相馆合影一张以示小别,临分别前把祖上传下来的一对来自后周的雌雄羊脂玉手镯,分而保存……
漫长的58年,庄亦归辗转得知其妻已在等待中去世,生有一子,但音信杳无。大陆改革开放后,庄亦归本想回乡寻亲,可土著女儿剽悍无比百般阻挠,他虽号称船王,其实土著女儿才掌握集团百分之八十股份,即使膝下无子也不愿家业旁落他人。半年前,土著女因中风去世,已独享财权的他隆重安葬她后,暗中回乡寻亲,要在风烛残年之际寻找亲生骨肉,好让财产后继有人。经过几个月寻找无果,他悄悄通过公证,悬赏2000万新台币,也就是500万人民币——而灯火,经过三个多月来的努力争取,即将成为搜寻系统中正式的一分子。
当我平静地进行完上述通告后,空气凝固,时间停止,当阳桥断,日月无光。当然,杜丘脑子更不够用,刘一本头一次忘记小本本,毕敬再也不热烈地打手机,就连朱亚当,也开始说中文了,他说:庄……装……装得真像呵你,成年人不要开……开……开这种玩笑。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念完这篇寻人启事,不语。此时我愈淡然,他们才愈震惊。我转头遥望窗外,看白云苍狗,世事沧桑,竟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面:一个孤独的高手,一袭白衫在千军万马中信步踱过,忽而淡然一笑,指作拈花,一人一剑消失在远方……很久以后,那些俗人们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被劈成两半,左眼甚至能看到右眼,左嘴和右嘴之间还可以互相打个招呼……
我现在就是那个白衫高手,镇住了座下这帮俗人,当然,至于为什么他们被劈成两半后嘴巴还能说话,我并没有考虑得十分周到。
我保持凝视的姿势很久了,估计着对他们形成的气场已完全合围,才收回了视线,他们沉默很久,还是毕敬首先站起来高举拳头高喊,雄起,雄起。
我说,怎么挣到500万,拜托各位仁兄了,这不是一次战斗,这是改写灯火公司命运的战役。庄船王暗中寻亲,早已惊动了本市领导以及公安、民政部门,原本轮不到我们这个小公司,我也是经过三个多月才争取到这个项目,但政府经过一番寻找才发现,庄亦归离开大陆58年间,那条梨花街从解放后到现在已拆迁整改了八遍,原来的街早就不在了,现在变成了一幢大楼,上面是一个量贩式KTV和一个女式内衣直销商场,梨花街只剩下一个街名。
毕敬说,但还可以去找梨花街原居民打听。
我说,58年,打听有个屁用,政府打听很久了,但当初比他大的现在早就嗝儿屁了,剩下那些,在这八次拆迁中早就不知去向,历史的长河中,“三反”、“文革”、抄家,听说有的还被发配到云南、贵州和大凉山这些地方……经过民族大融合生下了第二代,一开口全是咕噜叽,撒瓦猜恩颂达,迪迪祖鲁,什么意思听得懂吗,当然,我也不懂,那些都是彝族话、布依话还有纳西古语。
杜丘说,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就能做到吗?这个好像很难。
我低下眼皮说,政府吃不到的食我们才可以捡漏,更何况,凭政府官员的智商怎么想得到最巧妙的方法去找人? 他们的脑子连蹄花都不长,一根沟壑都没有,平滑得简直长了一脑腔子果冻。
杜丘听我说官员的脑花连他的蹄花都不如,暗自高兴。其他股东则七嘴八舌——可你说咋个找嘛,街拆了八遍,人不被镇压也可能被融了合,唉,大海里捞针,鸡蛋里挑骨头啊,苏东坡早就说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只怪造物弄人……众说纷纭,摇头晃脑,牛头大大地不对马嘴。
我很了解合作伙伴,他们是遇到困难抒发情怀,遇到好处敞开胸怀。
我还给他们编了一首打油诗——遇到困难,紧急撤退;撤退不及,假装午睡;午睡没用,赶紧装醉;装醉不成,全体下跪……
此时我差点忍不住又想说CAO了,但想想我现在是要做500万大生意的CEO了,不方便说这么没素质的话,就冷冷地说了一句:笨蛋才去找人,聪明人去找手镯。
冷冷的,真他妈喜欢这三个字饱含的杀气,冷冷的,我就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全被镇住。我喜欢冷兵器时代。
这对他们内存偏低的大脑而言有些难度,我甚至听得到他们大脑里的硬盘嚓嚓地有些卡。终于开始发表演讲:前提,一对雌雄羊脂手镯,来自一千年前五代十国之一,后周。
作为国军家属的庄妻和庄子(听着有些别扭),在文革时代一定会有两个待遇:一、被镇压;二、被抄家。如果是被镇压,我们找到了手镯也找不到人,那一切都是屁话了,所以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不是屁话的话——抄家(众人点头)。
如果被抄家的话,手镯很可能上交。革命头头是识货的,他们一直想革国军家属的命,但一定不想革国军手镯的命,所以,手镯肯定会留在那个片区的革命头头手里(众人点头如捣蒜)。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改革开放后,革命头头要么把手镯上交给文物单位,要么私藏家里,甚至趁机捞点实惠卖掉。但无论上述哪一种,手镯肯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别捣了,都成蒜泥了),只要我们放出消息要高价收购来自后周的手镯,要是有人知道手镯的下落,我们就等于是掌握了庄子和庄孙子(这两个名称听上去太不像话了)的下落,即使手镯已易手,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手镯的上一个拥有者,上上个拥有者,上上上个,最后就倒溯到庄子和庄孙子,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目击者是不是……(众人疯狂点头如捣蒜,大厨,上蒜泥白肉。)
这个逻辑的核心是,在茫茫人海时代巨变中,人们,是不太会记得一对渺小可怜的母子的下落的,但人们,一定会记得一只豪华手镯的下落,虽然手镯的下落并不等同于母子的下落,但这总比跑到大凉山去咕噜叽查他们家的颂蓬好吧。你们智商有限,我简短发言至此,完毕。
毕敬问,要是庄妻和庄子并没有让手镯被抄去,而是自己提前窝藏了起来,那我们就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我说,聪明,可是这个问题又暴露出你还不够聪明,所以我要进行一个雄手镯展出活动,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拥有雌手镯的人想,咦,公的来了,我母的要不要去看看?一看,就入了我们的套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找人,先找手镯。
环顾四周,他们还沉浸在复杂的逻辑思辨中,或者刚才点头如捣蒜伤着了颈椎,没来得及想起第一时间给我鼓掌,我只得率先鼓掌,然后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不对,真是雷鸣,还电光闪闪,已进入深秋了居然还打雷,太怪了。我并不知道,我这一生,已被这笔不知能否兑现的500万沉重地改变了。
这时杜丘才如梦初醒,使劲鼓起掌来,好,CEO说得好……我懒得理会这躯干过大导致神经传导缓慢的家伙,好比恐龙,上午不小心踩到它尾巴,傍晚才哎哟哟喊痛,太没效率了。白他一眼,径直去机场接青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