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朱亚当的婚礼隆重上演,总共有三个程序。
第一:天主教堂、神甫、白婚纱,悠扬悦耳的管风琴飘荡在教堂顶部,那份圣洁,让我觉得自己肋间似乎长出一对翅膀,变成小天使。只是朱亚当夫妇坚持用纯正的英语回答中国神甫的提问——你愿意娶她吗?I DO!你愿意嫁给他吗?I DO……有些搞,像看一部翻译不全的盗版碟。
甚至连接吻也是电影里常常看到的老外的方式,侧着头,互相用嘴巴吸吮,由于都戴了眼镜,活像一对比目鱼。礼毕,还共同用古典英语念了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茱丽叶》片段,不知为何,没看到朱亚当的父亲,他的弟弟坐在亲属座上,头发像抹了水,乖乖的不说话。
第二:米兰花园的草坪、铺了白餐布的长条桌、红酒、法式鹅肝、西冷牛扒、水果沙拉、牛角面包……新娘骑着一匹白马进场,牵马的是骑士打扮的朱亚当,那匹马似乎有逃婚的倾向,一直企图挣脱新郎,无果,拉了好大一泡屎,稀的。朱亚当怕把新娘裙子弄脏,果断地用身体帮新娘把裙摆挡住。真正的护花屎者。
到场的女宾不懂国际惯例,大多穿着高跟鞋,漂亮的草坪被踩得满目疮痍,还有很多人把鸡骨头鱼骨头乱扔在地上,站在旁边的园丁很不高兴,要求朱亚当赔。我和青青赶紧上去斡旋,说等婚礼举行完了就给他封一个大红包。
第三:此时,新郎新娘突然打起来了。原因是,新娘家认为结婚收的红包应该由女方保管,而新郎家也就是朱亚当的弟弟却坚持由自己保管,还说这是奉哥哥之命,新娘就直奔朱亚当让他说清楚。俩人先还只是在草坪背后的小树林里用高雅的法语交流,然后提高音量用爽朗的西班牙语争论,后来就启用力量感十足的英语争吵,最后,用中国话互相大骂起来。
看来,无论会说几门外语,最后骂架时还是母语好使,母语中又以自己家乡话最实用。所以,新娘指着朱亚当的鼻子用我们勉强听得懂的上海普通话大骂,侬个小赤佬,穷得叮当响咧还逞强,侬入厕舍无得用手纸,手指头去揩舍不得还嘬嘬手指头,侬以为白相啊,说你个港督便宜你了,你个台巴子……朱亚当也不示弱,你花……花钱买利物浦大学文凭,给的钱里边还有三张是假……假钞。新娘急了,扑上去就咬朱亚当,朱亚当扭打不过被掀翻在地,嘴里还在说,看你这种素……素质。不过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这就是,一个骑士终于倒在了石榴裙下。
后来我们才知道,新娘冯巴杜,原名冯吉花,可能考虑到这个名字太上海郊区柴禾妞,加之她十分崇拜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所以就改名“冯巴杜”了,三个音节全是响亮而优雅的开口音,而且口型也方便吮食巴黎上流社会流行的牡蛎。其实冯巴杜9岁的时候就向母亲宣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成为阿兰·德隆的情妇。好样的!——母亲之所以心花怒放,是因为她年轻时也对阿兰·德隆有同样的野心,但未曾如愿。
冯巴杜和朱亚当是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海归化装舞会上认识的,当时朱亚当化装成一棵榆树,而冯巴杜化装成一条常青藤,一时相见恨晚,迅速媾合在一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搞笑:常青藤与榆树纠缠在一起沙沙作响,弄得后台地毯上全是树叶……
就这样,他俩三个月前认识,迅速结婚,三个月后离婚,害得我们白白送了好多份子钱。
朱亚当消失了好久,家里没有人,只听狗狗特蕾莎用法语在叫。手机打不通,QQ不现身,我怕他想不开,差点动用公司能量寻找他时,他出现了,一言不发认真工作,而且说外语的频率比过去降低了许多,改四川普通话了。
对于朱亚当这些变化我很欣慰,我要求兄弟们不能向他打听任何关于婚礼的事情,大家都很配合,只是私下关起门来时,还是较为关心那些份子钱,纷纷推荐最能说也最能上升到理论高度的毕敬来问我,朱亚当会不会退回或部分退回我们送的那些份子钱。
他们已算出朱亚当这次挣了至少20万份子钱,既或这次不退,也得保证以后结婚再也不用我们随份子。毕敬还以个人名义建议本公司内部约法三章,份子钱也得按揭,比如以三年为期,婚期满一年还没离婚付三分之一,两年未离再付三分之一,三年婚期已满还未离婚才能兑现全部份子,这很公平,至于那些闪婚的可视为非法集资,不随份子。
我没有作答,但深以为毕敬关于按揭结婚份子钱的提议,实是很符合科学的发展观,否则没事缺钱了就结一次婚,一会儿就凑齐一套首付。我一直认为,孙悟空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孙悟空自己决定的,而是猪八戒、唐僧、沙和尚、白龙马甚至白骨精决定的,而毕敬是上述品种的综合体,他是我的偶像,他简直是灯火的发动机,决定着我和灯火所有人的故事。
毕敬,别人通过思考再说话,他是通过说话来思考,他必须没完没了地说话,脑子才会有清晰的思路。其实他的舌头才是真正的大脑,大脑必须恭等舌头思考完毕,才谦卑地点着头,好的,舌头大人,遵命,小的这就按您说的去假装思考一下,把指令传达给器官们。
毕敬时时刻刻都在慷慨陈词,甚至对着墙壁打电话时也两眼放光、满脸疯狂、双手挥舞,指陈各种意义,不知就里的人看到一定会吓到,以为是华尔街首席股票师在电话里控制股票基本面,其实,他只是在控制楼下拉面馆少放胡椒面。
毕敬把寻人当成一种宗教,而且升华出一套理论:现在那么多失踪人口、离家出走,不是社会太诡异,而是人类在退化。比如说早年公猴子要找母猴子,翻开鼻孔吸一口,唔,那妞在32英里外一棵枣树丫上打秋千,造型不错,咦,有只公猴子企图勾引她,敢钻老子空子,赶紧就过去了。再比如公猴子不见了,母猴子嗅了嗅,冷笑,你小子,别以为趁天黑跑出去混小三儿老娘就不知道,你那尿臊早已暴露你的行踪,十几个提纵就跳到那片水池边,现场摁住正交换QQ号的公猴子。还比如失散多年的俩兄弟,不需要验DNA也不需要找公安局,相互扒拉一下闻闻,哦,这不是四哥吗我想你想得好苦啊,咱爸妈怎样了,小六子真被狼叼走了吗……他认为那才是人类最生动的一幕。可人类现在有了手机,有了网络,有了电报电话,这些最原始的本能反而丧失,科技从来就不是生产力,你打电话,对方必须开机,开机还得他愿意接,写情书必须知道她的地址,还得保证门卫没把情书拿去包油条,至于QQ、MSN更不靠谱,随便来个隐身登录,或者打死不回应,奈之若何。
他单方面宣布他就是为了弥补人类的退化才来到今生的,所以必须每分钟说话,每天动员寻人,没有寻人诉求的也能被他动员得有诉求。他那份执著让人震惊,以至于他排队买包子,也能顺便动员一个站在前面的蔡婆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本来安居乐业心如止水的蔡老太太,不知怎的就死活要去寻找30年不见的大表哥,当年拉着她小手去放风筝的大表哥。
关于毕敬怎么在包子铺门口煽动了蔡婆婆去寻找大表哥,这一直是个谜。反正一个月后,大表哥找到了,大表哥其实早就回到老家乐山颐养天年了,但想不到,大表哥和蔡婆婆旧情复发,频频夕阳红,弄得大表嫂跑到灯火来大吵大闹,带领一群老婆婆见毕敬就抓扯,还差点砸碎了灯火的招牌,大骂我们倒卖人口,纵容第三者插足。我赔礼道歉封了四百块钱红包还送了五盒脑白金,才把这帮老协、消协和街道秧歌积极分子安抚回家。
自此以后,毕敬常常坐在窗台上面对滚滚红尘自言自语,看来,不是所有走失的人都应该去寻找。当然,电话铃响,他又热情投入到另一个寻人案子中去了。
不过从此,我给灯火公司定下一个规矩,宪法修正案第一条的地位——寻什么不寻仇,找什么不找茬。细则解释,像毕敬这样买个包子都能找出个大表哥的,不仅是找茬了,简直是在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