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又疯了,疯了的时候以头撞墙。
可是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却哈哈大笑。毛子很仗义,这段时间一直托当年的战友们打听手镯的下落,他在发疯前喊出一个人的名字,史东强,毛子当年的战友。又据史东强说,当年有一个叫巴豆的红卫兵曾抄到过一只手镯,只是后来去了云南插队就不知所终了,有人甚至说他跑到缅甸了。
杜丘问,我们总不可能跑缅甸去找吧。
呆货,我们寻人又不寻玉,当然不去缅甸,可你们知道期货吗,举个例,期货就是我手里有玉米,可这玉米既不是肯德基的甜玉米,也不是李宇春的玉米,而是仅存于数字上的玉米,它可能三年后才长出来,可能今年夏天就遇到干旱死光光,但只要我理论上拥有这笔玉米,我就可以继续把生意做下去。
还是不懂。点头+摇头。
庄儿子庄孙子现在就是灯火手里的期货,既然史东强知道当年的巴豆曾抄走过一只手镯,不管这手镯是不是那手镯,只要这条线索不断,游戏就可以玩下去,这孙子还可以装下去。
装孙子?
要是不装一下孙子,我们马上都会成孙子了,只要船王知道我们还顺着这根藤在摸那个瓜,不管最后是地瓜黄瓜苦瓜还是木瓜,我们就不急着还那40万,就可以继续玩下去。所以现在必须得有一个人前往云南,先找史东强再找巴豆,谁愿前往?
心情大爽,环顾四周,很期望出现以下的场面:
谁愿前往?
末将愿往!
可知此战大意不得?
末将愿领军令状,若拿不下此城,愿拎头颅来见丞相……于是我就捻须长笑,哈哈,有子龙这一员虎将,老夫焉能无胜算……
没有末将出来,只有未见一将出来,众人纷纷假装发短信、续茶水、整理文件、谈论天气,刘一本还焦虑地问朱亚当,今天星期三是礼拜几……我冷笑,灯火生死存亡之际居然有这么多胆小怕事之徒,朱亚当,自公司成立之日你从未单独立过头功,这次非你出马不可,明天你就开拔,开不开拔?
朱亚当点头说,开……开……我迅速打断他,朱亚当真乃忠勇之士,说开拔就开拔,大家鼓掌。大家很配合集体鼓掌然后迅速闪人。早算准朱亚当会答应开拔,只要祭出“开……什么”的句式,他一定会答应。
因为,朱亚当其实是一个结巴,超级。
大家都知道了,朱亚当外语流利至极,可大家不知道的是,当年正是为了掩饰结巴,他才一心钻研各门外语,这就是我们帮他隐瞒许久的秘密。也不说每回他过生日,我们都要点瓶很贵的洋酒问他开不开,而他开、开……这种保留节目了。自大学第一学期,他很少在图书馆占到座,这是因为他总是对旁边同学说请……请……请……如此美意,后面来的同学自然也不好拒绝,等复习完两个单元后,才明白他其实是在说请问这里有没有人。第一学期,他没有利索地在食堂点过自己最爱吃的酱肉丝,每次大勺问他吃什么,他都腼腆地说jiang……jiang……jiang……大勺说这同学家境真困难啊,每回到这儿都只吃姜。
第一学期,长得还算白净斯文的朱亚当几乎没在舞会上请到过一个女生跳舞,因为他总是站在女生面前说,我……我……我……等那女生被抢跑时,他才说出我想和你跳一支舞好吗?
直至有一次他站在一个女生面前,我……我……我……时,那女生说,这里是舞会,不是诗朗诵会,你干吗总——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全场哄笑。
打那儿以后,朱亚当就很少说话了,也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他总是熄灯前才悄悄溜回寝室,起床哨之前就离开寝室,他闭关了。直到大二下学期,新东方在我们师大搞英语演讲比赛时,他才像传说中破关而出的不世高手,砖头横飞,一出手就把我们全体震毙了。
在规定动作中,他先用美国黑人英语朗诵了一篇马丁·路德·金的《I have a dream》,那黑人腔让美国移民官怀疑自己是否得了色盲,然后在自选动作中,邀请了一个外语学院的女生和他声情并茂地表演了《简·爱》里简和罗彻斯特站在上帝面前时的经典台词,获奖感言环节中,他并没有用中文说些感谢父母老师之类的话,而是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分别讲述了他对温莎堡、普罗旺斯和加泰罗尼亚的向往之情……
我们目瞪口呆,这种敬畏,不是对外语的敬畏,而是对不明生物的敬畏,UFO降临了。
当时新东方校长和外语学院系主任以及美领馆的参赞,纷纷打听这男生的家庭背景,是不是出自外交世家,愿不愿意从中文系转到外语专业,可是朱亚当拒绝了,他拒绝的唯一理由是,他要把《唐诗三百首》翻译成英、法、西、意、德、希腊及波希米亚语……
不寒而栗,龟儿子这么处心积虑,现在是来向汉语报仇了,他外语极好汉语极烂,要是《唐诗三百首》被他翻译成外语,那还不如我的——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
自那次闪亮登场后,他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时间,骄傲地进出寝室,但不跟我们交往,偶尔非得交流也基本不说中国话,非得用中国话中间也要夹杂着很多外语单词,比如我今天真的很Boring,那个Game真的很Exciting,甚至连动作也很欧美化,哦,卖糕的,耸耸肩膀,摊开双手,It's so kidding…What a poor boy…Just so so…基本属于一只明明中国制造,悄悄撕掉“MADE IN CHINA”商标,出口转内销的玩具熊。
之后他绝少与我们交往,所以最经典的就不再是跟我们之间的桥段,而是与西瓜贩子之间的对话:那天天很热,他实在口渴就去买西瓜,他问How much,西瓜贩子见来一外国留学生多少有点宰客,1斤5yuan。朱亚当想比正常价贵了一倍还要多啊,不行,得砍一半价,于是皱着眉头说Half,OK?
那小贩一刀下去切成两半,说Half了,8斤共40元。朱亚当终于忍不住用中文说,我……我没说要买,贵……小贩也急了,明明你说要Half,我切成两半了,你却嫌贵了,这西瓜和别的不一样,Half后概不退货。
蜜斯脱朱亚当,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生在一个错误的地点而已,不幸落草到了我们灯火。其实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去外交部做个高级翻译,三天两头坐在元首侧后方参与点朝鲜四边核武会谈……可他不是外语不行而是汉语不行,不是外国元首不明白而是中国元首不明白,要是布什正在越洋电话里和中方热议到底要不要向伊拉克开炮,他这儿两头传话来一句“开……开……开”,千钧一发之际结果炮弹榴弹导弹轰隆隆全整出去了,他才说完“开什么玩笑,我们一向以和为贵”,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开打。
朱亚当曾经沦落去当了一段时间的导游,专门负责来自欧美的高档客人,可一次指挥司机倒车时出了问题,倒,倒,差点倒在悬崖下去,外国老头老太太投诉他蓄意谋杀,费很大周折才解决了这场外事争端。
大学毕业后,我是一次出差去广州在街头与朱亚当重逢的,当时一个大块头正扭着他要打,我急忙上前劝阻才知道原委,朱亚当好心提醒那大块头手机掉地下了,他追上那人不断说,丢……丢……丢……广州仔大怒,敢来丢我,我搞系你。
广州回来,朱亚当就跟着我一起筹划灯火公司,虽然深觉埋没才华,内心颇为看不起我们这些烂人,可由于同事就是同学,大家历经四年后也没有外边人那样去在意他的结巴,而且灯火正是用人之际,偶尔需要装台面做点外事翻译时他正好大显身手,我们左一个朱总监,右一个亚当董事,渐渐让他重新找回一个上等人的感觉。
这次我让朱亚当去云南寻找东墙,其实大有深意。
经过几番折腾,我总结出,过去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滥招,在这次寻人中似乎不太灵光,我们不能再以小混混面目出现,要高级,出场就能震晕对方,让人觉得我们不是寻人公司,而是FBI、CIA、英国军情六处这般深不可测的来头。
我们个个面无表情,耳朵眼不经意露出根耳脉,一水儿的黑西服,只用外语交流,手表其实是一个全球卫星定位可视电话,不是中国移动中国电信那些常掉线的民用玩意儿,跟头顶上飘来飘去40多颗卫星直接链接,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耗子,我们也能很快调查出它是不是有虫牙。
总部的头儿总会在我上厕所或者攀岩时与我视频通话,满脸焦虑地告诉我,苏丹国王不见了,俄罗斯一枚当量惊人的弹头也不见了,南极冰层诡异地加速融化……通常情况下我会不耐烦地说头儿我正在休假,可他掐电话前最后一句总会是:这次行动中,会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线人陪同你破案。所以我还是高兴地穿上衣服出发了……在这样的经历中,全世界的飞机分分钟都在停机坪等着我,全世界的好车都随便我去追尾擦挂,全世界的美女都在一番纠缠后跟我上床,最煽情的一幕是,正当我想跟她说你就Marry了我吧,一颗来历不明的子弹就穿越了她美丽的头颅。
我收回了思绪,因为就目前本公司的情况而言,还用不到这么夸张,我对朱亚当说,公司里别人条件都不如你,不如你会装。朱亚当问怎么装,我说怎么累就怎么装,总之搞成装甲部队司令的装。公司专门花了2500元请了一个翻译陪你这个月出差。
朱亚当不满地说,翻译?外语还没有我好。
我说,龟儿子你不晓得吗,叫翻译来不是给你翻译外国话的,而是帮你翻译中国话的。
我强调,这一个月你的任务就是,吃好点住好点动作大点,最好惊动当地市以上级别的政府部门,让他们觉得这不是找儿子找孙子找手镯,而是寻找海峡两岸一系血脉的,只要政府参与进来,局面就会变复杂,局面复杂了,事情就一时半会儿办不好,你就帮我争取到时间了。
朱亚当问我的差旅费什么标准,我说一天250元包括吃住行,朱亚当大呼现在物价飞涨250元怎么够用。我说你真是二百五,只要摆出一副大派头,政府抢着帮你埋单,你不让他们埋他们还不高兴,因为他们认为你身后的船王会带来好多的GDP,信不信?
朱亚当外语极好,对中国特色的GDP却似懂非懂,鸡的屁,当地政府好啃鸡的屁?我不耐烦了,什么鸡的屁,鸭的屁,屁能放多远,你的思想就飞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