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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具和陈设又重新搬进了深柳堂,陆天恩站在前庭的梧桐树下,看着仆佣们工作,一面吩咐小顺:
“把我的自行车也拿到这里来——”
自己的东西,还是应该放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他的心里洋溢着一股特别的感觉。
争取到重新拥有深柳堂,倒是一点也不难——他向陆夫人提出要求:
“横竖没有其他的用途,还是给我用吧——阿玛要我多读点书,深柳堂正好做书房,云锦楼人多,不如深柳堂清静!”
这么一说,陆夫人当然立刻答应,也立刻吩咐大顺办理,他则在心眼里暗自含笑,再三忍耐才没有把深藏的秘密说出来。
这里是专属自己的小天地,不必与金灵芝共有;而且,想要逃开她的时候,能躲进这里来;还有——能在这里做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像给水飘萍写信、与荣安谈水飘萍……
他想着,嘴角浮满了笑意,阳光从梧桐的叶缝间洒向他星星点点的光,映得他的笑意更显。
一名仆妇穿过垂花门,急急地走来,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看到他,高声喊叫起来:
“少爷,太太让您立刻上老太太屋里——您小时候的秦奶娘来了,已经见了太太,这会儿,要上老太太屋里请安去呢!”
这个话让他惊喜交加:
“秦奶娘?好久……不见,她来了——真的吗?没哄我吧——我这就过去!”
心情一下变为兴奋和雀跃,扭头就快步往怡福居而去,心里不自觉地涨满了秦朱氏的身影。
小时候——直到十二岁为止,奶娘秦朱氏是他最亲最近的人,从一出生就由她照料所有的生活起居,十二年中没有片刻离开过他。十二岁那年,奶娘辞工返回她远在湖南的家,这才离开他。起初的那段日子,他不习惯,连做梦都在哭着找奶娘。
而现在,奶娘竟然回来了——他高兴得边走边发出欢呼,脚步也不停地加快,终至于跑着小步子冲进怡福居。
他人未到声先到,原本和秦朱氏说着话的陆老太太登时停住话,笑着摇头叹息:
“都娶了亲了,还是个小孩子!”
秦朱氏却由衷地心花怒放:
“他是小少爷嘛!在老太太跟前,就算他做了爷爷,抱了孙子,也还是个小孩!”
她的外表比实际年龄显老,又流露着一股纯朴忠诚之气,使得她的脸显露不出原本的娟秀来,而十足是个为家庭、为子女操劳多年的母亲。
陆天恩大步跨过门槛进屋,一脸的热切,眼睛发亮,额头冒汗。她一见,情绪立刻激动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发红,眼泪在眶中打转。
孩子长大了——六年,他从十二岁的幼龄长成了个翩翩美少年,声音也变了——她感动得整颗心都在发抖。
“奶娘——”
陆天恩忘情地大叫,音调和语气完全和小时候一样,身体也大有要奔到她跟前拥抱的模样。但是,他毕竟是长大了,警觉到屋里还有许多人,陆夫人和金灵芝都在,这份冲动就打住了,转而先向祖母和母亲行礼。
“老太太、额娘——”
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他。
“瞧你高兴的——奶娘来了,走路都像生了对翅膀飞着!”
陆天恩原本通红、微冒汗珠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不好意思地咧嘴傻笑,而说不出话来。秦朱氏想笑,想和他说话,但是极力地忍住了。唯独陆老太太毫无顾忌,看着他这个模样索性放声而笑,但也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
“奶娘离府六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得好好陪陪奶娘——要记得奶娘的恩情。你小的时候,别说是喂得好、穿得好了,就连伤风感冒、摔倒磕碰都是少有的,一路平平安安地长大,这全是奶娘特别细心照顾来的。我还记得,你出疹子的时候,奶娘几天几夜没合眼,不停手地抱着,才让你好好地度过那几天,没落下什么——要不是奶娘辛苦,说不定,你就成了个大麻脸了!”
陆天恩脸上更红,其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唯独秦朱氏立刻摇手:
“老太太说哪儿话——小少爷平安长大,全是祖上有德,庇佑子孙。我做的都是分内的事,都是应该的,没半点功劳!”
陆老太太对她的谦逊有种异样的感受,也牵动了新的感触:
“你是个实心肠的人,凡事不居功;可是,我就是彻底明白,孩子养得好,全靠你辛苦——而且,我正后悔呢,六年前,该存点私心,怎么也不放你走,就能把天恩养成个爱读书的孩子了!”
这话听得陆天恩一头雾水,作为当事人的秦朱氏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没法接腔。而陆老太太则在环顾了众人一周之后,转向陆天恩,郑重地对他解说:
“你进来前,我正听你奶娘说,她亲生的姑娘,是在咱们府里出生的,比你只大一个多月,从小就爱读书。去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到小学里教书——这是位‘女先生’呢,我一听就打心眼里喜欢。你奶娘说,她还打算上京里来读大学,那可好,我没留着奶娘,把你养得和她一样爱读书,就等她来了,给你做个榜样,让你也学学人家,读上一肚子的书!”
陆天恩困窘了,勉强找话支吾:
“那姑娘,我压根不认识,没见过——”
陆老太太笑着调侃他:
“人家要上京里来读书呢,说不定哪一天,你走在大街上就遇见了!”
一面转而询问秦朱氏:
“你那姑娘,闺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