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约好在长安大戏院见面。估计还有两个小时，我需要等到她下班，如果把堵在路上的时间计算在内则会更晚，我决定趁这个时间去看看老胡，顺便把我被讯问的事告诉他。事发之后，我还没跟他联系过。我打他的手机，他告诉我此刻正在警局。

老胡和上次讯问我的那个王警官不在一层楼上，老胡要高一层。路过王警官的办公室时，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敲他的门。当然，他很可能不在办公室，再说我找他并没有什么线索需要汇报。

我推开老胡办公室的门，他正将两只脚放在办公桌上看报纸，听到有人走进来，他把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从报纸后面露出一半。

“胡侦探怎么这么清闲？”

“偷闲，偷闲，见缝插针。”他拿下脚来，找出纸杯给我泡茶。铁观音的清香很快就弥漫在他的办公室里，可我讨厌纸杯子。

“你怎么卷进这个案子了？”没等我开口，他早已知道了我的来意。

“他妈的，说来话长。”

“打住打住，情况我都知道了。这事真跟你没关系吧？”

“你觉得呢？”我拿过他的烟灰缸，磕了磕烟灰，又用拇指和食指给他弹回去。

“偷牛的跑了，逮了个拔橛儿的？”

“我连橛儿也没拔。”我说，“我都不知道有头牛在那儿。”

“我觉得你也不可能去杀人，还是个女人。”他也点了一支烟，“老王那组正在为这个案子忙得焦头烂额。”

和这个高大粗壮的糙爷们儿聊天很有意思。我最初认识他是在一次饭局上，他那时还没担任扫黑组组长，我们公司也没接手做那个关于他的专题片，不过那时他的威名已在警界远播，他曾接连破获过几起在市里挂号的疑难大案。那晚我们都喝了很多，他无法开车回去，也不想打车回家，倒是想和我一起溜达溜达继续聊，我们就互相搀扶着在马路上晃荡。走到一个小区门口，前面影影绰绰地围了一帮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场随时会爆发的殴斗。他一定要上前劝阻，嘴里嘟囔着不能在他的辖区发生这种事，当时我的头脑也在发热，就跟他一起走向前。

两个醉汉的加入仿佛火上浇油。每一方都认为我们是对方的人，结果双方都拿我们先开刀。一个持刀的混蛋从阴影里扑上来，朝他身上砍去。我本能地推了他一把，结果我的右臂挨了那混蛋一刀。

并不是很严重，可真的很疼。

后来，这两句话成为我们酒桌上的常用语：

“枪法真准，一枪放倒。”我会说。

“兄弟，那枪差不多都顶到他腿上了。”

他掏出枪，朝那个混蛋的腿上开了一枪，一场后果难料的群体斗殴立刻宣告结束。后来他因酒后持枪而受到了全局通报批评。

想一想，我居然和老胡成了那种挡刀的朋友，这真是难得。男人之间这种豪放的情感容易被酒精一次次泡大，直到最终被巩固成坚不可摧的友谊。

人们总以为成年以后就不可能再结交真正的朋友，我想即便没有那该死的一刀，我们也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尽管就职业而言，我跟他基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警察几乎与所有的行业都格格不入 但我们之间有某种奇怪的默契，我不清楚那种默契是什么，或许是我们两人共同拥有的那种野性，以及体现在这种野性上的坦率。

和那位王警官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警察。他有着那种摄人魂魄的眼神，这种眼神有时很像暗夜中的狼眼，寒冷而深不可测。他块头很大，肌肉隆起。他声若洪钟。他喜欢单刀直入，擅长一针见血。有时候我想，就算把他的皮剥下来，你也能认得出他是个警察。

“那姓刘的，你也知道吧？他怎么样了？”我问他。

“你那 客户 ？嗯，真有意思。客户。他叫什么来着？刘什么？”

“刘德农。”我说。

“怎么不叫刘德华？他的嫌疑基本排除了，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可以雇凶杀人啊。”

“那是另一回事。我们谈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