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转身指着那司机大喊:“这儿没你事儿了,你丫给我滚!”
寒假期间,我搬过去与她同居。
我习惯穿真丝缎面吊带睡裙,她则喜欢极肥大的男式T恤。我对男装知之甚少,但看得出她那些T恤全是名牌货。那日她穿了一件鳄鱼的,我认识。我盯着她胸口上爬着的小鳄,然后淫笑着问她。
“妮子,你喜不喜欢钱?跟我说实话。”
“我喜欢音乐,喜欢掌声,喜欢名牌,喜欢大款,喜欢富婆,喜欢大款和富婆挤在一起,但是钱他妈算什么东西!”
我向花妮竖起大拇指,对她说:“你牛逼!”然后披上一条厚棉被,走到阳台上,眺望夜景。
北京真的变了,真的日新月异,也真的惨不忍睹。我双脚所处的位置,周围是低矮破旧的小楼,揭示着岁月的伤疤。每一洞窗,无论亮的、暗的、黑的,都腻着一层厚厚的穷油,仿佛从它坐落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有人打理过。我双手扶着绿色落了漆的栏杆,将上半身探出去,轻而易举。那些打着卷儿的栏杆,已挡不住我小小的脑袋。然而永远无法释放的,那只小兽阴魂不散地在这阳台上,在我脚边绕来绕去。即使我努力地,把头探得更远更远,也无法将它解救。
远处的街道,街道对面的大楼,出乎意料的璀灿,灯火通明,与我们这里的落破形成鲜明对比。衣着鲜亮地出入那里的人,他们如我一样的爱慕虚荣,衣冠楚楚,嗜钱如命。我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好。名车、洋房、高级俱乐部、王府饭店、酒吧、咖啡厅、也总会……很多人的娱乐方式从室外(篮球、足球……)转移到室内(保龄、沙壶……)又转移到室外(高尔夫、赛马……),他们毅然决然,带着不同的妞儿,紧紧跟随在时尚浪潮的后面,尽心竭力地挥霍;她们勇往直前,傍着不同的款,引领一场又一场时尚革命,千方百计地奢侈。
这些离我咫尺的东西,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一生都望尘莫及的。为此,我庆幸,我感慨,贫穷是可耻的。
花妮轻声走到我身后,把我的棉被扯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展开双臂,从后面抱住我。她柔软的身体是带着温度的青色藤条,慢慢绕到我眼前的一支手臂,擎了杯红葡萄酒。我接过高脚杯,一饮而尽。穿过喉咙,极酸。明知道葡萄还没有成熟,却忍不住偷尝禁果。像小时候一样,有些东西是无论我再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的。
多年来,我一直梦想一个能从后面抱住我,与我同赏夜景的人。然而今夜成真,他不是佳文,不是享和,不是任何一个与我暧昧过缠绵过的男人。今夜她是一名少女,她的年龄或许比我大或许比我小,她的家庭或许富甲一方或许一贫如洗,她的爱情或许硕果累累或许一穷二白。对于她的一切一切,我都一种极端的无知。
一直以为,能与我在黑夜里携手的人,定是能与我相伴一生的人。可是现在叫我用何种心情理解,我渴求的不是男人,不是财产,不是名份,竟只是一个缥缈不安的女子?!
一个星期以后,我开始忙碌起来。我要见很多朋友,这已成为我生活的骨干,抽空学习,没时间赚钱。
花妮在逐渐被我疏忽,我们之间经常发生的是,她满怀深情地向我倾诉,我迫不及待地走神;我兴高采烈地给她讲我和朋友发生的逗事,她敷衍地哼哼两声,搞得我自讨没趣;我们好不容易被一件事激发出相同的热情,聊得火热,我突然被一通生不逢时的电话叫走。
“啪”地一声,我在卧室手握话筒,听到从客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极具摇滚色彩。
“你丫轻点!”我冲客厅里的花妮叫喊,接着又和风细雨地同电话另一头的人继续聊天。
不到五分钟,稍有安静的花妮那边又传来一声脆响。我小声骂了一句,不愿搭理她。一会儿,突然传来一阵轰响,震耳欲聋。
我扔掉电话,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疾奔到客厅。花妮正站在沙发上,表情无辜而邪恶。地上,有两瘫色彩斑斓的碎玻璃,我明白我在施华洛世奇买的两尊高价水晶瓶子报废了。在她脚下的沙发旁边,三菱空调苦不堪言地躺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她双手只间掉下去的,而不是坚实的墙壁。
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在干什么?”我冷冷地问她。
“我——它——”她指着地上的空调,“我想让它别对着我吹,就扳了一下挡板儿,它就掉下来了。”
她见我把目光移向碎水晶,“嗯”了一下,又说:“掉下来,还把那瓶子碰碎了——俩,都碎了。”
“你丫再他妈多编一个字我剁了你!”我指着花妮,怒不可遏。“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他妈敢跟我翻脸,还他妈敢砸我东西!”
花妮红了眼睛,浑身颤抖。
在人与人交往中,不要轻易对不熟悉的人提钱,不要跟朋友计较钱。但我这一次真的气急败坏,明知道这样说定会伤害到花妮最脆弱的那块,还是铁了心要骂出来,要伤她到底。她哀伤的眼神,她无助的防备,我都能从中体会一种快感。我只是感觉,我在一刀一刀割另一个自己,看自己流血,并幸灾乐祸。
她飞快地跳下沙发,精神失常一样地开始在屋子里奔走,各个屋子。摸摸这个,动动那个。她想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可又下不去狠心。她在等我一句挽留,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