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愉快的对话

如若平时，她可能会很享受这样的夜晚。纽约，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甚至很难看到天空的星星。这里恰恰相反，尽管海雾弥漫，但她依然能清晰辨认天河银带，以及闪烁在南部天空中的明亮金星。海浪不断翻涌而来，有节奏地拍打在沙滩上。海平线上，隐约有几条捕虾船，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然而，今晚不是平时，更是非同寻常！

此时，她站在门口怒目而视盯着那个警官，脸上有如蒙上了一层灰。唉！简直难以置信！

沮丧？生气？哦，不！远不止如此！她不仅在生气，甚至怒火中烧！刚才发生的事--你们真的太……太会关心我了吧？简直是保护过了头……真是太夸张了！

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搭便车去车站，然后买张车票直接回纽约算了。她不会也不打算告诉爸妈，反而琢磨可能会给凯拉打个电话。当然，她只要回到纽约，其他事便都可以顺水推舟了。无论如何，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吗？

回纽约？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不是在皮特警官的眼皮子底下。现在，他就好像保镖一样站在身后，他要看她推门进去了，才肯善罢甘休。

简直无法相信！她的爸爸--她的父亲--她有血肉之亲的生身父亲--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好吧！严格来说，她的确还未成年，但她又没做错什么，现在也不到深更半夜，那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为什么非要小题大做叫警察来逮她回家呢？

当然，皮特警官刚到滩尖儿上时，那伪装可是一本正经有模有样，全然不像是专程为她而来。他说自己受命到滩尖儿上巡逻--反正，说了一堆不会让人生疑的借口。可是，他说完后便径直来到她的身旁，然后便盯梢一般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要带你回家。"他简直……简直把她当成了八岁的小屁孩儿。

"不必，谢谢！"她回答说。

"那我就要以流浪罪带你回警局？然后，我再打电话叫你爸领你回家。"

至此，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全是她爸的主意，他竟然叫警察来带她回家！

那一刻，她惊呆了。当着布莱丝的面，她真是难堪死了！

没错！她和妈妈也有一些问题。没错！她经常无视妈妈的宵禁。可是，妈妈也从没让警察跟踪过她呀？哪怕一次都没有！

门廊下，皮特警官打断了她的思绪。"快进去吧！"他催促着说。显然，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她不自己开门，他非常乐意代劳。

房子里传来轻柔的钢琴声，她听得出是爱德华·格里格的E小调奏鸣曲。深吸一口气，她极不情愿地推开门，然后"砰"的一声将门摔上。

爸爸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她。

"你竟然叫警察跟踪我！"她瞪大眼睛说道。

他没说话，沉默即默认。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她随即大声责问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

他依旧一言不发。

"怎么？你见不得我玩得开心？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压根儿就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

他双手叠放在膝头。"我知道你不想待在……"

向前逼近一步，她依旧瞪视着他，"所以，你就想毁了我的生活？"

"马库斯是哪个？"

"你管不着！"她吼了起来，"这不是关键！难道，你还想监视每一个和我说过话的人？你觉得我能让你得逞吗？告诉你！没门！想都别想！"

"我真的没有……"

"我讨厌在这儿！你听见了吗？我也讨厌你！"

她继续紧紧盯住爸爸。她知道自己有些目无尊长，他完全可以好好教训她一顿。她本以为他真会那么做，而她也希望他那么做。如此，她就可以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可是，再一次地，他又沉默了。懦弱！她讨厌懦弱！

暴怒之下，她穿过客厅冲到钢琴前，然后抓起一个相框狠狠摔在了地上--那是一张她弹钢琴的照片。照片中，坐在她身旁的长椅上，爸爸正专心地看她弹钢琴。

相框摔碎了，玻璃碎落一地，但他只是退后一步，依然沉默不语。

"怎么？没话说了？是不是？"

咳嗽一声，他清了清喉咙，"你的卧室，右边第一个门。"

此时此刻，她已没心情再搭理他。于是，怒气冲冲穿过客厅朝卧室走去，她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有任何纠缠。

"宝贝，晚安。"他对她的背影喊道，"我爱你。"

那一刻，虽然是短暂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分了，真不应该那样对爸爸说话。然而，她的内疚之情转瞬即逝，来匆匆去匆匆！

真搞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她在生气！因为，他又开始弹钢琴了，甚至是从先前停下的地方接着弹起。

* * * * * *

卧室并不难找，走廊里只有三个门，一个通向洗手间，另一个通向爸爸的房间。

走进卧室打开灯，她沮丧地长叹一声。然后，她伸着胳膊脱下滑稽的尼莫T恤。唉！差点儿都忘了！她竟然还穿着这样一件搞笑的衣服！

毫无疑问，这是她这辈子最糟的一天！

好吧！她也知道，她可能太情绪化了。可是，她又没蠢到那种地步！难道，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吗？

或许，今天有幸遇到布莱丝，恐怕是唯一令她欣慰的一件事了。至少，布莱丝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个暑假总算有人陪她一起过了。

当然，她不过是一厢情愿，至于布莱丝愿不愿意，那依然是没谱的事儿。好吧，如果她真的愿意，那再好不过！可是，今晚爸爸……使出的伎俩，这件事又变得不好说了！

现在，布莱丝和其他人，他们可能还在嘲笑她！如果布莱丝是凯拉，这件事她能唠叨上好几年。

怎么会这样啊！这一切让她恶心到反胃！

无奈之下，她一把将尼莫T恤扔到了屋角旮旯--如果就这样永远不会再看见它，也未必太快了点儿吧！

她正要脱下演唱会纪念衫时，屋子里突然有人说话了。

"喂！你别恶心我！屋里还有别人！"

闻声她吓了一大跳，转了好几圈儿，才看到乔纳正盯着自己。

"出去！"她尖叫了起来，"你在这儿做什么？这是我的房间！"

"错！这是我们的房间。"乔纳说着指了指另一张床，"瞧见没？两张床！"

"我不要和你睡一个房间！"

乔纳歪着脖子点了点头，"好啊！那你打算和老爸睡一个房间？"

她张嘴本想再说什么，但一时却又无言以对。本来，她琢磨要去客厅沙发上过夜，但很快又意识到爸爸还在那儿。所以，她欲言又止闭上了嘴。

气急败坏！她跺脚来到行李箱旁打开了箱盖，箱子里最上面静静躺着一本《安娜·卡列尼娜》。她拿起书扔到一旁，开始翻找她的睡衣。

"今天，我坐摩天轮了。"乔纳说，"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是太酷了！我和老爸就是在那上面看到你的。"

"很好……"

"真是帅极了！你坐了没？"

"没。"

"你应该坐一次的！我从上面一直能看到纽约。"

"不信。"

"我真的看到了！我只要戴上了眼镜，我就能看很远很远。你猜老爸怎么说，他说我有一双老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