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叔奔鲁,在鲁国东部边邑小镇“防”担任边防军官,为下级武职。“在当时,贵族平民间尚有新兴之士族,或是贵族后裔之疏远者,或是贵族之破落者,与夫平民中之俊秀子弟,因其学习当时贵族阶级礼乐射御书数诸艺,而得进身于贵族阶层中当差服务,受禄养以为生。此等士族,各国皆有,而鲁为盛。孔防叔在鲁,其身份亦为一士。其为大夫亦只受禄,不得与封地世袭者相比。至是,孔子先世遂又由贵族公卿家转为士族之家。”
见钱穆《孔子传·孔子的先世》。防叔在宋之时,虽然遭受迫害,但毕竟出身贵族之家,“礼乐射御书数”等贵族教育的必备内容,想来应该从小耳濡目染,比之平民子弟修习六艺者有着很大的优势,况且又是来到边邑小镇,防叔的贵族教育的背景优势很快就凸显出来。这种贵族教育的背景优势一经发现,当然会引起重视,防叔也就从一个外国来的不明身份的流浪青年被拔擢为鲁国边邑的下级军官,进入鲁国新兴的士族阶层,这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防叔的儿子伯夏生平事迹不见著于史籍,想来应是终身寄居于边邑小镇,子承父业为一边邑下级军官,默默无闻而已。伯夏生子叔梁纥,叔梁纥依然是子承父业,做了鲁国的下级军官。
叔梁纥约生于公元前618年。
各种文献均载叔梁纥六十六岁左右与孔母颜徵在结婚,翌年(即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八月诞下孔子。这样推算上去,叔梁纥的诞辰年代即为公元前618年。如按照《春秋公羊传》的记载孔子生于“襄公二十一年(前552),十有一月,庚子”,那么叔梁纥与颜徵在就是在相会结合的当年诞下孔子。据此推算上去,叔梁纥的诞辰年代依然约为公元前618年。
到了叔梁纥这一辈,孔子先祖已经在鲁国生活了三代。三代从军,已经形成了以武传家的家族传统。如果从被谋杀的宋国大司马(军事统帅)孔父嘉算起,孔子先祖以武传家的家族传统到了叔梁纥已经是第六代了。六代以武传家,三代边邑从军,足以造就出勇冠三军的一代英雄,叔梁纥就是这样一位闻名遐迩的武士。
《左传》记载了叔梁纥作为武士两段作战英勇的事迹。
《左传·襄公十年》:“晋荀偃、士匄请伐偪阳,而封宋向戌焉……丙寅,围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辇重如役,偪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县门发,陬人纥抉之以出门者。”
这一段《左传》记载是说:鲁襄公十年,也就是公元前563年,以晋国为首的几个诸侯国(包括鲁国在内)南下去攻打一个叫偪阳的小诸侯国。叔梁纥作为鲁国军队的一员(鲁国上卿孟献子属下武士)参加此次战役。战役进行胶着,进攻方虽然以众凌寡,但防守方却也以逸待劳,凭借高大的城墙顽强固守。在这种僵持的局面下,狡猾的偪阳守军突施诱兵之计,敞开城门;联军久攻不下,求胜心切,不辨虚实,夺门而入;偪阳守军放进一些联军之后,突然启动隐蔽的悬门,要把联军一切两段,把已经涌进城门内的联军关在城里,围而歼之。联军中的叔梁纥恰位于城门之下,见状奋不顾身,双手高举,以无比神力托起下压的悬门,使得已经冲进城内的联军战友得以从悬门下撤出,避免了一场重大的人员伤亡。此次战役,叔梁纥一战成名,成为列国武士尊崇的英雄。此年,叔梁纥五十五岁。
陬人纥就是叔梁纥,因身为陬邑大夫,故被称为陬人纥,亦称陬叔纥。可见,在此次战役以前,叔梁纥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武功和战绩,从边邑小镇“防”来到了鲁国首都附近的陬邑,做了陬邑的长官。
叔梁纥另外一件被记载的壮举发生在他年届六十二岁的年份。
《左传·襄公十七年》:“秋,齐侯伐我北鄙,围桃;高厚围臧纥于防。师自阳关逆臧孙,至于旅松。陬叔纥、臧畴、臧贾帅甲三百,宵犯齐师,送之而复,齐师去之。”
鲁襄公十七年,也就是公元前556年,齐国自鲁国北部侵入,齐国将军高厚率师包围了鲁国的防邑,鲁国的上大夫臧纥与其弟臧畴、臧贾以及叔梁纥都被围困在防邑里面。鲁国的军队从阳关(今山东泰安市东部一带)出击前去救应,但慑于齐军的气势,走到接近防邑的旅松停下来观望。叔梁纥得到救应军队在旅松停止前进的消息,便自告奋勇,与臧畴、臧贾等将领一起,率领甲兵三百人,趁着夜色保护臧纥从防邑突围而出,将臧纥上大夫护送到驻扎在旅松的鲁国接应军队之中,然后又率军冲回防邑,担负起固守防邑的重任。齐军见臧纥上大夫已经突围,叔梁纥率领的防邑守军又众志成城,只好悻悻撤军而去。此年叔梁纥已是六十二岁高龄。
以上史实,只是叔梁纥由一个下级武士屡立战功成名之后,被史籍记载下来的两则以五六十岁的高龄英勇作战的故事。可以想见,年轻时的叔梁纥应该更加英勇异常,才会获得升迁,由边邑小镇调至都城附近的陬邑任大夫之职,只是由于当时籍籍无名,年轻时的事迹没有被记载下来罢了。
防邑战罢,叔梁纥更是“以勇力闻于诸侯”
见胡仔《孔子编年》。,但毕竟年老力衰、英雄迟暮,纵有万丈雄心继续驰骋于沙场,结果也不得不解甲归田,回到自己所在的陬邑。但迟暮的英雄毕竟还是英雄,就像雄鹰掠地低飞依然还是雄鹰一样,从沙场载誉归来的著名武士叔梁纥又上演了一幕千年之后依然令人激动不已的爱情故事——
《史记·孔子世家》:“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太史公一句“野合而生孔子”,铸成了一桩两千年来聚讼不已的笔墨官司。“野合而生”,就字面意义而言,就是男女在野外媾和。但历代儒者都力辩此说,如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说:“今此云‘野合’者,盖谓梁纥老而徵在少,非当壮室初笄之礼,故云野合,谓不合礼仪。”钱穆在《孔子传》中则另辟蹊径,解曰:“《史记》称叔梁纥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此因古人谓圣人皆感天而生,犹商代先祖契,周代先祖后稷,皆有感天而生之神话。又如汉高祖母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遂产高祖。所云野合,亦犹如此。欲神其事,乃诬其父母以非礼,不足信。至谓叔梁老而徵在少,非婚配常礼,故曰野合,则是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