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南成了李商隐记忆的梗上那两三朵披着幻彩的梦。
某日他出关,住宿在一个叫盘豆馆的小驿站里,听着北方大地上那声声夜砧,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江南客呵:
芦叶梢梢夏景深,邮亭暂欲洒尘襟。
昔年曾是江南客,此日初为关外心。
思子台边风自急,玉娘湖上月应沉。
清声不远行人去,一世荒城伴夜砧。
--《出关宿盘豆馆对丛芦有感》
在人生的暮年,李商隐出任小官盐铁推官,再次失意地来到了江南。那时的他,如船行过春水,浮萍打开露出短暂的春光,旋即又归于无痕。后李商隐又遭免职,于858年贫病交加,病逝郑州,终年四十五岁。
江南成了李商隐人生的最后驿站,郑州则是他人生的终点站。
而这最后的驿站,在李商隐昏暗的生命之终,如夜中一幅好锦缎,让他秉烛夜赏,赏着赏着,流下一滴百感交集的眼泪,洇湿了江南--"翠襦不禁绽,留泪啼天眼"。在即将到达终点之时,李商隐正是"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暮年的李商隐在江南看到了一个末世,以及末世的狂欢。他一生为那梦中的盛世奔波,走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行在一个时代的尽头。罢了罢了,"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这些倾城之地,只留下一个个女子的倾城一笑--"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然后一国一国在步步金莲后倾塌。待那"寒灰劫尽问方知,石羊不去谁相绊?"江山一代一代易主,劫后拨开层层寒灰才方知,一个时代,一个王国,最后不过剩下墓前荒草中那一只只石羊,立定不去。
此时李商隐在江南遇见了朋友郑谠。看他身若浮云,浪迹江湖,每天下下棋,钓钓鱼,享受各地的美味,心向往之的李商隐说:今日相逢,怜我放逐之身,他时再会,我亦是那扁舟中人--"浪迹江湖白发新,浮云一片是吾身。寒归山观随棋局,暖入汀洲逐钓轮。越桂留烹张翰鲙,蜀姜供煮陆机莼。相逢一笑怜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
苏东坡说:"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