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和往常一样,在雪窦寺住了几天。再往山里进去一两公里,他在一处悬崖上建了一座朴素的僻静小屋,可以俯瞰千仞之下的良田。这栋小屋题名“妙高台”,有两个小房间。蒋介石躲在妙高台和雪窦寺思索、反省。他在12月27日的日记中写下:
一个人得到后世记住,是因为他具有道德情操和功业成就,不是因为他有子嗣。中国历史上多少英雄、烈士、大官……都没有子嗣,可是他们的精神和成就永垂人世。我为自己担心经国遇害而断了子嗣,大为惭愧。如果经国未被俄国敌人杀害,即使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我深信他在我告别人世之后还是会回来。如果我死,他才能回国,我真心希望早早谢世,以告慰双亲之灵。
蒋介石耿耿于怀的就是不能上慰祖先。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而,身为国家领导人,蒋氏认为他不能因私人目标做出小小让步。四天之后,他依然为自己的决定委决不下:“我情绪极乱……忠孝不能两全,可谓生不如死。”
不过,其他的大事需要他注意。就跟过去一样,各方函电涌至,恳求他回南京主持军政。蒋氏与汪精卫再次言和,带着夫人告别溪口,回到南京。稍后不久,日军攻击上海守军。(译按:淞沪战争)
宋庆龄把她和蒋介石会谈经过报回莫斯科,斯大林研判此时仍不宜放蒋经国回中国。他把经国派到莫斯科郊外柯洛温斯基[Korovinsky,今名雷雅札(Ryaza)区]地区朱可瓦(Zhukova)村的一处集体农场。6俄国各地的经济改造进行得相当痛苦,但是莫斯科地区则相当顺利。这些农场供给莫斯科居民粮食所需,附近的“模范集体农场”又可做为宣传之用。
奇怪的是,经国在他的回忆录里只一笔带过集体化的过程,根本没谈到富农的命运和粮食短缺的现象。鉴于朱可瓦村相对稳定,加上当时俄国人人活在奥威尔(George Orwell)式备受监视的社会里,经国很可能相信农村必须改革,在斯大林领导下也有“令人目晕神眩,大为成功”的成绩。
朱可瓦村农民绝大多数“没念过书、粗鲁不文”,半数以上饱受虱、蚤缠身之苦。第一天夜里,蒋经国睡在教堂的仓库。第二天上午当他去吃早餐时,几个农民嘲笑他:“瞧,来了一个只晓得吃面包、却不会犁田的人。”蒋经国立刻认真学犁田。第一天就一路埋首工作到日落,吃了饭,已瘫倒在床上。农民对他印象大好,十天之后就推选经国“代表他们与镇上的组织交涉谈判贷款、交税和购买农具事宜”,再也不要求他从事体力劳动。事实上,几个月之内,他就成为这个集体农场的主席。可是,1932年10月,他突然又被调职。苏联方面在他的个人卷宗档案里,对他在朱可瓦村经验的评语是:“堪为领导之才,甚至足资在地区党部供职。”
王明现在回到莫斯科,担任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而共产国际正是掌控蒋经国在俄国生活、学习的机关。王明很不高兴地发现小蒋也在俄京,而且与中国其他流亡人士常相往来。据传,王明又向共产国际建议,最好派蒋经国到金矿场服务——远离莫斯科“数千英里之遥的西伯利亚某地”。虽然中共每次整小蒋,俄国官员往往站在经国这一边,他们却关心莫斯科市内“相当多数”中国流亡人士,与经国同一边,抗拒王明;他们希望能冲淡莫斯科市内中国人彼此之间的派系对立。据蒋经国自己的说法,苏共领导告诉他:“我们希望你留在莫斯科继续学习,可是由于你和中国共产党代表不合,你最好还是离开。”10月间,蒋经国跋涉到斯维德洛夫斯克(Sverdlovsk)这个工业城市,展开新工作。
他刚到达乌拉尔山区,立刻又病倒,住院长达二十五天——这是三年来第三次生重病。1933年1月病愈,就被送到西伯利亚的阿尔泰地区。虽然经国没有明说去的地方是古拉格集中营,只描述这段经验是“流亡西伯利亚”。他与“教授、学生、贵族、工程师、富农和强盗们,并肩工作”,这些人都“有一段想象不到的不幸际遇,成为流放人士”。九个月后,奖赏他“工作记录良好”,经国奉准回到斯维德洛夫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