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日本的文职领导人只想掌控中国,不想占领中国,有些人更认为反共最为重要,深怕日本一脚陷入中国这块大泥淖,无法脱身。即使在1937年,国民党与日本谈判之际,汪精卫、陈立夫等人还力陈,南京政府、东京政府皆有反共意识,应该结为盟友,不应互为仇雠。原本是左派的汪精卫,事实上后来就投日,与日方合作。但是,日本军国主义者驰骋全中国的野心不可遏抑。从1895年以来,日本攻无不克,扩张势力相当顺利,令日本海、陆军野心大炽。欧洲的局势更似乎印证世界的未来应由尚武的民族来掌握。
1937年4月19日,苏联货轮缓缓驶进黄浦江,蒋经国伫立在甲板上眺望,芳娜抱着年仅两岁的孝文陪着他。岸上的工厂、船坞,远比经国记忆中来得多,污染越发严重。江湾岸边,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几艘军舰悄悄泊碇,灰色的帆布掩盖着舰上的炮管。
主席侍从室主任和杭州市长亲自到码头迎接蒋经国一家三口。一行人在保镖护卫下直奔火车站,数小时后已抵达风景优美的杭州市。蒋介石在日记里对儿子回国一事记下:“先母在天之灵一定欣慰经国回来。”但是,蒋氏并没有迫不及待要见别离多年的儿子。经国回国数天之后,到南京拜访陈立夫。两人互相拥抱之后,小蒋抱怨父亲还没见他。陈立夫说:“你现在还是共产党员,而且还写信骂他,你必须先写信给他,向他报告,你已经不是共产党员,希望加入国民党。”6
的确,经国从来没写过信给父亲请求宽恕,声明放弃马克思主义,以及表达恢复国民党党籍的意愿。即使平安返抵中国,他脑子里根本没想到这回事。父亲无条件要他回国,没有要求他道歉,因此他也没有道歉认错。但是现在传统的尊父之道,要求经国表示浪子回头,承认过去的不是,宣布对父亲忠诚。
经国提笔写了一封信,并前往拜访吴稚晖,十二年前经国为了前往苏联留学而去请教于他。吴稚晖一副两人不久前才见过面的模样,平静地问他:“你尝试的经过怎么样?”吴稚晖可能去见了蒋介石,向他转达了经国在苏联的种种际遇。蒋氏终于同意接见儿子。父子会安排在杭州市的国民政府主席别馆进行,这栋别馆原本是中国招商局已故世的总董宅第。门一关上,经国已跪下,向父亲三叩首。
蒋介石问起儿子对前途有何打算?经国说,他有心在工业或政治两者之中,择一而为。他对父亲说:“我有些主张——进步的主张,希望有机会实现。”他又表示愿意“在最艰巨的条件下”,尝试推动他的构想。7老蒋强调,谈论分派工作之前,必须先处理一些基本问题。首先,蒋经国现在已经不太能用中文写东西;其次,他的古文已荒废多时,必须密集温习功课。最后,委员长建议经国利用这段时间把他在苏联的经验写下来。然后,蒋介石带着儿子到客厅去见蒋夫人,经国称呼她为“母亲”,并准请把在楼下等待的妻儿带上来介绍拜见。
芳娜可是神经紧张地等候着进见公婆。这位二十二岁、略敷胭脂的俄国女郎置身异国,即将拜见语言不通的中国第一家庭,怎能不紧张?芳娜是个率真、羞涩,相当单纯的人,只有技术学校的学业水平。芳娜只有两三套简单的衣服,加上莫斯科中国大使馆送给她的那套华服。现在她要见的新婆婆可是富贵聪明举世闻名。
会面进行得十分顺利。蒋夫人对这场家庭团聚可费了不少心思,尽量让芳娜放轻松。或许就在这一天,蒋介石给媳妇取了中文名字“芳娘”。可是经国不喜欢,日后把它改成谐音的“方良”。经国告退时,蒋夫人悄悄塞了一把钞票给经国,嘱咐他给自己和家人备置衣物。
后来,经国和蒋夫人之间意见参差,在政治上相互较劲,但是他一直很尊敬她,即使彼此的关系紧张,但都能相互尊重。8方良也和婆婆维持合宜、友善又不太亲昵的关系。她绝不和婆婆争锋头,也不会模仿婆婆的举止,反而一心一意持家,做个传统的中国媳妇。她和俄国,以及亲友的关系全都断了,也接受了中国习俗,说得一口道地宁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