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半的时候出水痘,外公外婆都慌了神。外公骑着自行车到黄河故道的边上转悠,到处找刚刚生芽的柳树枝。找到了,就求人给打下来。嫩柳枝煮鸡蛋,是个偏方,我吃了后,水痘果然就退了。
现在想来,五岁的时候,外婆就开始把我当神童培养。在某种程度上,我算是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外婆培养我,用的是私塾的办法。每天要描红大字小字若干页,每天背唐诗若干首。我记性不错,却是个不求甚解的。直到考小学,还以为“篱落疏疏一径深”是关于某个叔叔的轶事。不过当时出口成诗,已经让主考的老师大跌眼镜,小出了一回风头,这都是后话。
外公外婆后来都退休了。
外公又被一个纺织品公司聘了作经理。其实是个闲差,因为外公德高望重,坐在位上用来服众的。公司有时请外公给员工做些思想教育工作。外公又是认真,有次带了个年轻人回家来谈话,这个青年据说是私拿了些公家的财物。虽然外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青年却不领受,话不投机,突然说了一句: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一向温文尔雅的外公就有些动了气,说如果大家都来拿你家的东西怎么办云云。年轻人离去的时候,神情上是悻悻的。外公还在自说自话,说有些事情是原则问题。外婆就有些怪外公,说老了老了,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都退下来了,在人家嘴里还落不下好了。外公就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外婆退下来那年,政府搞土地开发。外公家的独院子被划进了征地范围。全家就开了个会,舅舅是坚决反对搬迁的。其实谁也是老大不情愿。尤其是我们表弟兄四个,都在这院子里长大的。虽说离开了,这院子还是我们的百草园,这一搬一拆,将来朝花夕拾就没了地方。外公想了一夜,对全家说,还是响应政府号召吧。谁都知道其实心里最痛的就是外公,光是东厢房门口的那棵养了几十年的大月季树,当年上过地方电视的,就够让人舍不得。终于还是搬了。院子拆了,后来我去凭吊过一番。原地建起了一座星级酒店,设计得不见得好,和政府的理想应该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