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知道,成洪才并不是举家迁到南京来的。还有两个哥哥,留在了六合郊县。现在的房子,原本是成洪才的舅爷的。舅爷就是阿婆的弟弟。舅爷解放前在连云港跑码头,跑了许多年,一来二去攒了一笔钱,就到了南京来。开了个小机械厂,不过解放后公私合营,给并到国营的曙光机械厂里去了。曙光厂给舅爷一个进厂工作的名额。舅爷亲人只一个姐姐,自己没子女,就将名额给了外甥,就是成伯伯。没多久舅爷就去世了。成伯伯带上了小女儿,跟着阿婆进了南京城,两个儿子放在六合老家里。后来又在南京城里生了两个,老五和老六。所以,成洪才其实是生在南京,可是口音是改不过来了,随爸妈还是一口六合腔。阿婆本是江阴人,成洪才说话也会在末尾加上句--得哇,否则意犹未尽似的。这回,成伯伯快退休了,老大来了,老二来,跟老的打了持久战,都想着顶他的班。不为别的,有个南京户口就好了。可是手心手背,成伯伯为难得很。
过一天晚上,成洪才再到我们家,给了我一只鞋盒子。说:毛果,送给你。打开来,好多蠕动的白白的小虫。我说,这是什么啊。妈妈探了一下头,说,毛果,这是蚕啊,妈妈小时候养过的。我说,成洪才,你不要了么。成洪才叹了口气说:不要了。姐姐说,他们天天在家里吵,蚕惊了,就不长了,搞不好会死。
我很激动,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蚕。成洪才又拎出一个塑胶袋,说,这是桑叶,给蚕吃的。我取出一片就要放进盒子里。成洪才说,不行,要洗干净了。还要把水擦干净,不然蚕会拉肚子的。
我们将桑叶一片片铺在盒子里。成洪才一边对我说,蚕有两种,一种是桑蚕,吃桑叶,还有一种叫柞蚕,是吃柞叶的。桑蚕也不同,你看这个黑头的,叫虎头蚕。吃得多,将来结的茧子也大。
这一晚上,我和成洪才趴在桌子上,盯着盒子。看那些小小的动物,安静地将桑叶咬成一圈一圈的锯齿形。它们的吃相,是有条理而优雅的。成洪才让我闭上眼睛,听它们吃的声音。这声音是绵密的沙沙声,好像一张柔软的纸,被轻轻地揉皱了,再慢慢地展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