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于老爹正在街沿上喝茶,看到周先生带着两个伙计走进来,有些意外,忙站起来,冲着里屋喊:"老婆子,快去烧水,周先生回来了。"
李涵章从兜里掏出四块银元递给于老爹,说:"老爹,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这几个钱你先拿着。等我这几天把账收回来了,再多给你些。"
"要得!要得!"于老爹在围腰要翻来覆去地把手擦干净了,接过钱,捏在手里,不住地点着头说,"你们先上楼去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泡茶。"
在宅子里把身上带的东西藏好以后,三个人喝过于老爹泡的茶,就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分散出去找理发店、买日用品。李涵章另外买了一瓶酒、一刀肉和一些蔬菜带回家,就着当天中午和于家父子在一起吃饭之机,又打听了一些成都时下的情况。
午饭后,三个人就分头出门去"收账"去了。
李涵章并没有对周春生和袁庚撒谎,他真的要去见一位远亲。这位远亲叫王世奇,是他一位远房姑婆的儿子,住在成都比较繁华的八宝街,在川军里当师长。这样的时候,上门找王世奇做什么呢?看看他是不是会拉着队伍去山里继续打仗?看看他能不能想办法帮自己去台湾或者香港?看看他能不能想办法把自己改名换姓安插在他的部队里?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李涵章一路上翻来覆去揉搓着这些问题。问题越想越多,却找不出来一个清爽的答案。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机行事。
成都地处川西坝子,整座城市的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西面有龙门山脉、邛崃山脉为屏障,东边则是低矮的龙泉山和一些坡缓土肥、草丰树茂的大大小小的丘陵,丰饶的物产,滋养着这座"天府"中的所有生命。不说青城山、都江堰,就是武侯祠、杜甫草堂,也足以让人感受到这座城市背后长长的历史背影。平时来成都时,李涵章有了闲心,总爱换上便服,戴上墨镜,甚至连随从也不带,一个人在大街小巷里溜达,尝尝小吃,看看把戏,但现在,他揣着那一大串问题,急着赶去八宝街,再也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成都的12月底,并不太冷。李涵章出门时,在蓝色夹袄外罩了一件旧外套,换上一条黑色大裆夹裤,光脚穿了一双毛了边口的黑布鞋--这种打扮,是成都此时最常见、最普通的市民衣着。
路上,时不时就会遇到一队队共军的士兵在盘查上街的人。多年的历练,已经使李涵章练就了"随境而化"的本事。这种"化",不仅仅是神态衣着,更重要的是心态和精神的"化"。也许是基于这些原因吧,尽管李涵章一路上不时遇到巡城的解放军士兵,但还是很顺利地来到了八宝街。
此时,按照事先的约定,分开绕道而来的江辉琦和周云刚,也先后到了八宝街口。他们先转了一圈儿,借着看街道两边商铺的机会,勘察了地形,然后进了十字路口的一个古玩店。乘着江辉琦和周云刚跟老板讨价还价,李涵章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在八宝街上又转了一圈儿。这里是居民比较密集的街区,李涵章置身其中才真的相信"共军不扰民"的传言。在这条街上,根本没有这座城市即将全面改变颜色的任何迹象,也没有看到一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士兵,人们像往常一样买进卖出,过着安闲的小日子。路过一个糕点铺子时,李涵章看里面客人不少,也拐进去买了几盒高级点心,这才朝王府走去。
王府是一座川西常见的院子,大门进来有照壁,前后各有一个宽大的天井。以往李涵章来时,门口都有卫兵,但今天,不仅门口没有卫兵把守,前院居然也是空荡荡的。李涵章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继续往里走。却没想进了后院,他居然迎面看到王世奇的母亲掀开帘子从堂屋出来。
抬眼看到李涵章,老太太并没有吃惊,而是满脸堆笑地高声打招呼:"是涵章啊?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今天咋有空来看姑婆呢?快,快,快,屋里请。"
李涵章进了屋,双手把点心轻轻放在八仙桌上,然后退回来,在右排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老太太坐在主人位置上,看了看手边的点心,笑着说:"你每次来都要买些东西,好见外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