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花园临门的那堵照壁和照壁墙上探出来的冬天的树冠,遮掩着花园里的一切。李涵章什么都没看到,也把什么都看进了心里。
急匆匆地走出枣子巷,绕回成都城的新西门之后,李涵章找了城墙下一个遍地枯草瓦砾的僻静地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色的丝绸手帕,铺在地上,把那盒十多年都没有启封的"龙马"牌香烟,一支一支地拿出来,摆在了手帕上。十多年过去了,那二十只烟已经霉成了一坨,李涵章十分小心仔细地把它们一支支摘开摆好,又拎出刚才在路边买的泸州老窖,慢慢地浇在了那一支支香烟上,随后,摸出火柴,点燃。
先是一丛酒精燃起的蓝色火苗,接着就是香烟和丝绸手帕燃烧后腾起的黑色烟雾……
想起戴先生一辈子好烟好酒,李涵章在烟雾酒香中,泪流满面,缓缓地跪了下来。
一直不明就里的周云刚,从未见到过自己的长官这样悲哀地落过泪。他很想知道李涵章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但多年的习惯,长官的事不多问,更不能乱问,因此,他在默默地关注李涵章的同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伸进衣襟,紧紧地按着枪把子,警惕地打望着四周。
把该做的一切都做完了,李涵章站起来,长长地叹息一声之后,随即吩咐周云刚:"天不早了,你去找家肉铺买些吃的,再买一坛子酒。我去喊一辆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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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章和周云刚坐着黄包车回到锦江河边的那处宅子里时,江辉琦正焦急得像掉了眼镜儿的老教授,在屋子里乱转。一看他们俩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忙迎上来。李涵章和周云刚都没说他们这一趟出去干什么了,江辉琦也不多问,只是摸了摸他的大鼻子,说:"不是说宵禁吗?天这么晚了,你们咋回来的?"
"宵禁,也就是把守着城门和那些'口子',禁止市民出城进城,在城里,还是可以到处走的。"周云刚说完这话,把怀里抱着的一包卤肉、一包夫妻肺片和一坛子酒放到了屋子里那张花梨木桌子上。
李涵章自从进了屋,就一句话不说,坐在花梨木桌子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静得彼此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抽了几支烟之后,李涵章猛地站了起来,把酒坛子上的木塞子拔掉,一字摆开三只茶碗,把酒倒满,然后端起一只茶碗说:"两位兄弟跟着涵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涵章无以为谢,这碗酒,就算是兄弟此时的心意!"说完,他把手里的那碗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刚才做那笔生意之前,李涵章已经把话说透了。现在,他又说出这番话,江辉琦和周云刚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这酒是主任安排的分手酒,我不喝!"周云刚猛地一伸手,把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茶碗推开。碗里的酒晃着,洒出了一大半儿。
江辉琦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摸自己的大鼻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俩。
李涵章也不搭话,随后把给过于老爹之后剩下的七百块银元和一千万元人民币,全部摊在了那张花梨木方桌上,默默地开始扒堆儿。李涵章没有一块一块地数银元,也没有一捆一捆地数人民币,就那么大致扒拉开来,分成了差不多大小的三份儿,然后抬起头来低声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兄弟,各自珍重!"
周云刚"哗啦"一声,把离自己最近的那堆钱推回到李涵章面前,一拳砸在方桌上。一股鲜红的血顺着方桌的一角,慢慢淌下。周云刚死死地盯着李涵章,咬咬牙说:"主任,让我跟着你。"
"不行,你没看到当前的阵势吗?我们三个人窝到一起,目标太大,早晚都会完蛋。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活不了。云刚啊,你性子直,以后单独行动,凡事一定要三思。"李涵章说着,把钱又推到周云刚面前,眼睛也顶着周云刚的目光盯过去,那神情,不容置疑!
"主任,这么多年了……我们分开后,谁再照顾保护你?我就是死,也想跟你死到一起。不管以后是个啥结果,我都不后悔!"周云刚说这些话时,李涵章和江辉琦看到他眼睛红了,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自从他跟了李涵章之后,这是他们头一次看见暴躁耿直的周云刚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