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是个年轻小伙儿,看见李涵章在四处张望,走过来问:"客官,你想吃点啥?"
李涵章想了想,说,"来碗牛肉面吧。"其实,只要有条件,他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只不过现在这样的境遇,他不敢讲究。
"好嘞!"这边小二答应着,那边既高又瘦的海师傅已经起身转到灶台后面去了。
李涵章回想着海师傅刚才的话,心想,他先前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的"御厨"。现在,那人起义了,他便因此失了业,才出来自己开饭馆儿。
过了没几分钟,小二就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过来了。隔着老远,牛肉的香味儿就扑鼻而来,李涵章忍不住叹道:"哎呀,好香啊!"
邻桌的人听了,转过头来笑他:"第一次来吃吧?海大师傅,回味香,记清楚了,以后常来吃,这可是我们川菜的头一份儿!"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我相信,我相信!"李涵章点着头,取了筷子开始吃面。吃到嘴里,果然面筋汤厚,肉香味儿和面香味儿混在一起,一落进肚子里就浸透了五脏六腑,真是巴适得很。
"海大师傅,听说城防司令盛文和稽查处长周迅予带着一帮人开到西康打游击去了?"有人问。
海师傅笑笑,说:"不太清楚。"
那人不死心,接着又问:"海大师傅,听说警备司令严啸虎被抓了,是不是真的啊?"
海师傅笑笑,回答:"这些事儿,你得看布告去,不该来问我。"
"那,听说潘文华在广元起义是他儿子潘新华策划的,这个您不会说也不知道吧?"还有人接着问,似乎不从师傅嘴里掏出点儿消息来不肯罢休。
"是,这我知道,那件事情还真是他儿子干的。潘新华早就是共产党了,他的这个身份,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海师傅这次没有打马虎眼儿,很肯定地说。
李涵章一听这话,一口牛肉汤差点没呛到气管里,害得他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儿:他太意外了,干了十多年中统特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潘新华是共党的消息。
李涵章想到这一点,有些心灰意冷,再吃那牛肉面,就觉得味同嚼蜡,于是,匆匆地扒拉了几口,付了钱,默默地出了饭馆,没精打采地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李涵章心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下一步,我能去哪里安身呢?
从确信无望登上去台湾的飞机那一刻开始,这个问题就像紧箍咒一样折磨着李涵章。躺在客栈里,他微微闭着眼睛,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几天来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场景,像月份牌似的一页一页从他眼前晃过。
李涵章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张大网中,这张网正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紧得叫他呼吸困难。
能去哪里呢?去西康?
刘文辉起义后,将部队全布置在了川康边境上,把住进康藏的路,要是从那里过,不等于是自投罗网,让刘文辉多了一个向共党邀功的筹码吗?
去海南?
万里迢迢,过江渡海,人生地不熟。
去云南?
卢汉也已经起义,昆明机场绝难再有飞往香港和台北的飞机起航……
不过,躺在客栈的小床上,李涵章认真地梳理了自己钱半生的脚印之后,还是认为自己对中缅边境相对要熟悉一些,毕竟抗战期间,他去印度和缅甸视察远征军军邮时,走过那里;而且,云南的边境线比较长,山高路险,草深林密,从那里找突破口,应该相对容易些;更重要的是,离开重庆时他就知道,海外党部的联络站就在西贡和密支那……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想办法混出成都,然后出川去云南,再从云南去缅甸。
4
要走远路,就得准备足够的盘缠。天亮后,李涵章揣了一百块银元,打算去一趟安乐寺。他把两支手枪以及剩余的银元藏在床头篾栅子和草卷之间,胡乱铺上毯子,又躺上去睡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先是把铺盖揉成一团堆在床头,然后把账本和算盘看似随意地扔在铺盖旁边。说是随意,其实账本压在哪里、算盘压在哪里,他心里都有数。临出门,他想了想,把那一百块银元分成两份儿,放了五十块在衣兜里,另外五十块绑在了裤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