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6世纪及17世纪间,美洲的贵金属、黄金及一部分白银流入欧洲,支持了欧洲的经济与文化建设。白银又流入东方。大量贵金属流入西欧与东亚,一部分用于装饰品,大部分在各地流转,成为货币。由于货币供给量增加,导致通货膨胀,在欧洲与中国,都有物价上涨的现象。西欧的历史上,称这一现象为物价革命,在中国历史上,则是明代万历至清代康熙雍正年间,相当长期的经济持续增长。两个相似的现象,其引发的后果却完全不同。
在欧洲,取得金银最多的西班牙,把金银只消费于建筑宫殿及支付贵族们的豪奢生活。那些商人、工匠集中的城市,从经济增长中获利甚丰,也创造了更进一步发展的条件,累积资金及不断提升工艺水平。城市中的知识分子也是经济增长的受益者,他们在日后将是推动近代学术的主力。相对而言,欧洲旧的地主贵族,则因为地租收入赶不上通货膨胀,渐渐丧失了经济优势。若以地区论,中欧地区城市受益不少;英国则后来居上,掌握了不少海外资源与贸易利润,也在经济上超越了西班牙,成为世界性经济网络的主要受益者。
在中国,由于丝绸、瓷器及茶叶都是长江以南的东南与华南地区的产品,甚至后来外销南洋及美洲的日用工艺品也是在南方生产(例如广东佛山生产的铁器、福建福州的漆器),于是中国东南与华南持续了将近三百年(16至19世纪)的经济繁荣。这些地区,尤其是长江三角洲与珠江三角洲,市镇十分密集。这些地区的粮食生产额,已不足供应当地迅速增加的人口需求。于是长江流域的腹地,尤其是湖广、四川由于供应沿海食粮,也带动了经济的繁荣。相较于中国的南部,华北五省、旧日的中原、首善之区则并未蒙受大洋航道带来的经济利益。每次改朝换代带来的战争致使水利得不到维修而造成的旱潦天灾,首都(北京)大量人口的消耗,北方各地受明代封藩的剥削,北方三边(陕西的固原、宁夏、延绥)的外患等,都使此地平民百姓的生活日益困穷。富裕的南方与贫困的北方,彼此之间,又因明代国家机器运作效率太差,并不能有挹注互补。中国实质上形成两个经济体:北方内陆的农林与沿江沿海的市镇。在明代末期,国家机器只能习惯性地收夺农村的资源,以其人力物力却不能从富裕的市镇汲取财富,以应付内乱(流寇)与外患(辽东与北边的防御)!
欧洲整体经济的扩张,必须有相当配合的条件,方足以持续其增长。14世纪欧洲大疫之后,人口大量减少,劳力不足,促使欧洲走向使用机器的工业革命。中欧与西欧富裕后,地方掌握了巨大的资源,各地遂有反抗教廷及神圣罗马帝国的实力,终于走向宗教改革,建立了民族国家的列国体制。
中国却丧失了走向改弦更张的方向。明代晚期,民间向海外开拓的努力,被政府视为非法的活动。东南知识分子反省文化传统,寻求思想新方向的运动,则因为清政权的压制,不能继长增富。南方繁荣的经济,仍借助广大人口所提供的充分劳力,未转向借重机器的生产。中国始终是一个整体,不像欧洲分割为许多各不相涉的部分,是以中国也不能有局部独立发展的“隔舱”效应。明亡清兴及日后面对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的一部分垮了,必然将全部一起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