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桑那州坦佩市。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总统选举电视辩论。亚利桑那大学的大型建筑,变成了一个设防的兵营。记者。警察。顾问群。所有这些选举助手都很活跃,兴奋,几近疯狂,因为他们知道几天后,他们将退出视野(但是在法国,正如托克维尔所言,政治是一门在选举后变得更加活跃的职业)。我对相对高水平的辩论(这也与美国辩论空洞无物的名声相去甚远)和主办单位的事无巨细感到吃惊(确定讲话时间、讲台和布置摄像机位置)。最后,当他们互相穷追猛打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奇观——这在法国是难以想象的——辩论者的妻子与儿女一道,登上讲台,亲吻他们的丈夫,一个接一个地亲吻并致祝贺,特别是让辩论者互致善意,并拥抱对方。是的,我对这欧洲模式的完全倒置感到震惊:他们私底下强烈仇恨对方,觉得有权使用任何肮脏的伎俩;但在公开场合,面对观众,他们假装是有着同样价值观的、属于一个大家庭的好美国人。在巴黎,情况正好相反:大家都知道对手之间私交很好,在同样的餐厅吃饭,甚至也许今天早晨还在国家议会的餐厅里一起小酌一杯——但一旦在公开场合,他们不遗余力地掩饰这些共同关系,摆出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辩论时,每当其中一个辩论人疏忽、说假话或回避一个棘手的问题,我都为记者室里突然爆发的雀跃而感到吃惊——快如闪电,像一个民主道德的杂技演员——一大群身着牛仔裤和旅游鞋的实习生,散发复印新闻稿,标题写着,诸如(以民主党为例)“布什对现实”,并指出:(1)布什说了什么;(2)“现实”是什么;(3)“克里记录的真相”(又一次,这与法国的情况是多么的不同,在法国,刨根问底,随时报道的澄清,总是发生在战斗结束以后,而吹牛者业已从他第一次的吹嘘中占足了便宜!这种反击和挖掘真相的效率!)。我还对布什的形体语言感到吃惊。他脸上始终挂着“我不是这样一个难对付的人”的微笑,想必他与其顾问们为此忙活了一阵子。我对他的方式感到吃惊——当他突然摆出一种姿势,下巴上抬,眼睛注视着天空——他努力凸现出他的信仰和精神的崇高。我对他嘴角右边堆积的唾沫感到吃惊,这相当于阿尔·戈尔在2000年的叹息,最重要的,这显示游戏的一些部分是难以控制的。我对克里表现得如此出色,但却不可思议地令人失望的事实感到吃惊。最后,我对总统选举阵营中一位顾问在选举后对我进行的解释感到吃惊(他要求不报真名):
“他为什么该表现好?”他说。“这场辩论绝对没有任何重要性!没有!这对你们欧洲人很重要,你们注重这些形式,它是你们选举中的热点。这对CNN也很重要,播放这些节目可以赚钱。但真正的战斗不是发生在这里。在那些不是全国,而是摇摆州所关注的问题上,一个县接一个县、一个市接一个市地获胜;我会告诉你一些——”
他的话被一个实习生打断,实习生拿来一项盖洛普民调,结果显示克里在全国范围内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这场辩论。
“这些辩论——我们不得不做,”他接着说,“但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辩论中表现太好是不明智的。你知道如果你表现好会发生什么?你会变得太善于言辞,你会失去自制力,后来一些言辞会脱口而出。所以,为取悦东西两岸的知识分子(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属于民主党阵营),或者取悦威斯康星的农民(他们已经被共和党争取),你冒险说一些当你必须去弗吉尼亚或路易斯安那拉你需要的上千张选票时会被指责的话。”
我当然会为这些似是而非和虚张声势留些余地。但我仍然可以看到,这一理论如何认同选举人制度的奇特,在这个制度中,赢得多数选举人票而不是普选票的候选人获胜;在这个制度中,既然在5个或6个州中,已有4个州胜负已定,关键是在其余的州争取那些将左右选举的少数选民,他们将不可避免地基于地方性的、无关紧要的尤其是互相矛盾的问题做出选择。
你怎能诉求北卡罗来纳的虔诚信徒而不割断与明尼苏达世俗选民的联系?你怎么能对阿肯色的黑人说你赞成肯定性行动计划,而不被华盛顿州的选民仔细倾听,那里的许多亚裔反对这一计划?你怎能获得可左右佛罗里达一切的成千上万张古巴裔移民的选票,而不被白人占90%的艾奥瓦选民看作是向拉美裔卑躬屈膝?你怎能高声反对俄亥俄州的失业,却赞成新罕布什尔州的繁荣?如果你是克里,你怎能在不激怒底特律的阿拉伯裔的情况下,确保克里夫兰的犹太裔选票?如果你是布什,你怎能承诺通过一条反对同性恋婚姻的宪法修正案(在俄克拉荷马至关重要),而不彻底疏远最后的同性恋共和党人(在宾夕法尼亚州有很多)?你怎能安抚费城的鸽派,而不刺激宾夕法尼亚西部乡村的鹰派?
这些是这次选举中的真正问题。你可以对这些问题表示指责或欢喜。你可以认为这种矛盾是反民主的,或者相反,它与一种从来不相信托克维尔所说的“传统与礼节”的民主保持一致。你可以评判少数州的不当方式,它们把选举作为人质,把它们的问题和关切强加于全国。或者,你可以看到,再次引用托克维尔的话,这是对“多数人暴政”的一个幸运的矫正方法。最后,你会对回归意识形态的矛盾现况感到吃惊,我看到许多迹象,在这种地方主义中登峰造极。无论如何,事实在这里。这无与伦比的世界选举搞得就像一次地方选举。全世界的人有理由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大票箱,无论你是欧洲人、中国人、巴勒斯坦人,还是伊拉克人,你的命运、地球的命运都将受到选举结果的影响,而选举本身则取决于一系列的决定。不过今天晚上关于这些问题的辩论,归根结底,几乎没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