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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焚书坑儒(5)

王立群读《史记》之:秦始皇(下部) 作者:王立群


 

后来,唐人颜师古为《汉书》作注,唐人张守节为《史记》作注(《史记正义》),唐人章怀太子李贤为《后汉书》作注,唐人李善为《文选》作注,都不约而同地引用了卫宏的说法。可见,东汉卫宏的“坑儒”新说在唐代极为盛行。

两种“坑儒”说差别很大。《史记》记载的“坑儒”是因方士欺骗秦始皇,引发秦始皇大怒而捕杀术士。卫宏新说则是秦始皇担心统一文字引发读书人的不满,所以,设计将天下读书人骗至京城并杀死。两说的起因不同,施行坑杀的心理状态不同。本为事实的原说在唐代反为卫宏的新说所代替,并且广为流传。这说明唐代之后,秦始皇的“坑术士”遭到了空前的社会批判。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评价“焚书坑儒”呢?

从正面来看,“焚书坑儒”其实是统一思想领域的一场政治运动。秦始皇灭掉六国之后,在政治上废除了封建制,推行郡县制;在文化上,用小篆统一了文字;在经济金融上,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这些政治、经济、文化措施是国家统一的根本要求。但是,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状态仍以它的惯性而存在,大秦帝国仍然没有形成思想领域的统一。从长远来看,只有思想统一了,才能保证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内的统一措施更加有效。而当时盛行的儒家和法家两家思想相较而言,儒家是保守的,秦始皇统一天下后采取的各种措施都是创新的,是新事物,不符合儒家的理念,因此众人对之议论纷纷。而当时六国贵族,也想借着儒家的思想恢复周朝的分封制,从而取得失去的权势。因此,对于刚刚统一的秦朝来说,统一思想就是维护大一统的关键措施。淳于越咸阳殿上的发难、几个术士的欺骗诽谤行为让秦始皇找到推行思想运动的借口与切入点,由此一场统一思想的文化运动上演了,手段虽然过于激烈,对待诸生也太残酷,但在短时间内思想上迅速取得了统一。

焚书事件是有目的的文化专制,坑儒事件虽然带有冲动性,但是,以屠杀来控制舆论是更典型的文化专制。淳于越的过错在于他把秦始皇当成了秦王嬴政,以自己的“道”去碰撞秦始皇的“势”。这说明秦朝博士们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秦始皇的文化专制。其实,秦始皇并没有真正打算消灭儒家,所焚的只是民间私藏的反动儒家经书,很多儒家著述被当时的国家图书馆有意识地保存下来。清朝人黄石牧也说过:“秦禁书,禁在民,不禁在官;故内府博士所藏,并未亡也。”(袁枚《随园诗话》卷五)司马迁写《史记》时,就曾翻阅过当时国家图书馆的大量藏书,所引证的材料,不仅有诸子百家语,而且还有先秦诸侯列国史官的记载。

焚诗书坑术士一事在一定程度上被放大了。为什么呢?汉代儒生的过秦思潮,经学家对典籍被毁的愤怒,都是原因。

在所有古书中,汉代王充在他的《论衡·语增篇》中最早真实地记录了秦始皇“焚书坑儒”一事:

燔诗书起淳于越之谏,坑儒士起自诸生为妖言。见坑者四百六十七人,传增言坑杀儒士,欲绝诗书,又言尽坑之,此非其实而又增之。

对于秦始皇坑儒的人数多少以及坑儒的方式,历史上曾有过不同记载。其中,有七百多人、四百六十七人、四百六十四人、四百六十人等不同说法。

但是,秦始皇不论以什么为理由杀戮四百六十人,不论人数是否为四百六十,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活生生的、能哭能笑能跑能跳的人。秦始皇为这些人定罪只是胜利者的正义而不是正义的胜利。

“坑儒”的意义不在于诛杀了多少术士,而在于向天下昭示了大秦帝国的文化政策取向,昭示了大秦帝国文化专制的既定国策。大秦帝国虽然仍保留了博士官,但是,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处士横议的气象却从此消亡殆尽。

历史往往与统治者的初衷背道而驰。秦始皇焚诗书、坑术士,强制推行文化专制与愚民政策,本来是为了巩固大秦帝国的统治。结果,却让绝大多数读书人站到了大秦帝国的对立面,进一步失去了民心,为大秦帝国的最后灭亡又增加了一颗稻草。所以,陈胜、吴广反秦大起义之时,众多读书人纷纷投身反秦斗争之中,成为推翻大秦帝国的一支重要力量。这是秦始皇焚诗书、坑术士时始料未及的。

在集聚了巨大反秦力量的同时,秦始皇的健康状况却江河日下。秦始皇迅速上演了他人生的闭幕式。那么,这场闭幕式是如何上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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