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胡适从箱子里拿出那些东西,我们从1994年12月黄山书社所出版的四十二册《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中,可得知那些收信人为徐志摩的大半书信,该是箱子里的旧物,计有:1928年12月4日沈从文致徐志摩信一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二十七册),1931年6月8日保君建致徐志摩信一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册),梁启超致徐志摩信二通、梁启超写赠徐志摩《饮冰室读书记》十页(按:梁启超病逝于1929年1月19日。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三册),1931年6月16日陆小曼致徐志摩信一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四册),1929年5月13日蒋复璁致徐志摩信一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九册),1931年5月20日罗隆基致徐志摩信一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四十一册)。还有因为1931年夏秋间箱子存放在凌叔华处,有1931年11月13日(按:徐志摩遇难的前六天)沈从文致徐志摩的信一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二十七册),1931年11月11日及其后的陆小曼致徐志摩信二通(收入《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四册)。当时徐志摩住在胡适家中,因此遇难后,这些信札并没有放入“八宝箱”中,就直接为胡适所收存了。至于《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二册,还有1926年10月13日及同年11月22日徐志摩致张慰慈信二通及1926年10月25日徐志摩致张慰慈、梦绿信一通,1931年10月26日徐志摩致李唯建信一通,则有可能是胡适在徐志摩亡故后,为编书信集,而从当事人手中征集得来的信函。
1931年12月6日,在徐志摩的追悼会上,胡适就提到要将徐志摩的书信收集出版,这个主意提醒了凌叔华,因为她手上原有许多徐志摩的信,她想再搜集一些,由她来编辑出版,所以在第二天她就到林徽因家,据林徽因次年元旦给胡适的信说:
追悼志摩的第二天(12月7日),叔华来到我家向我要点志摩给我的信,由她编辑,成一种《志摩信札》之类的东西。我告诉她旧信全在天津,百分之九十为英文,怕一时拿不出来,拿出来也不能印,我告诉她我拿到有好几本日记,并请她看一遍大概是什么,并告诉她,当时您有要交给大雨(按:孙大雨,徐志摩的学生)的意思,我有点儿不赞成。您竟然将全堆“日记类的东西”都交我,我又embarrassed却又不敢负您的那种trust——您要我看一遍编个目录——所以我看东西绝对的impersonal带上历史考据眼光。Interesting only in事实的辗进变化,忘却谁是谁。
最后我向她要公超所看到的志摩日记(按:据林徽因信中言,凌叔华在11月26日,开如何追悼志摩的讨论会的那一晚,约叶公超去看志摩的《康桥日记》)——我自然作为她不会说“没有”的可能说法,公超既已看到。我说,听说你有志摩的《康桥日记》在你处,可否让我看看,等等。她停了一停说可以。
我问她:“你处有几本?两本么?”
她说:“两——本——”声音拖慢,说后极不高兴。
我问:“两本是一对么?”未待答,“是否与这两本(指我处《康桥日记》两本)相同的封皮?”
她含糊应了些话,似乎说“是!不是,说不清”等,“似乎一本是——”现在我是绝对记不清这个答案(这句话待考)。因为当时问此话时,她的神色极不高兴,我大窘。
凌叔华原本兴冲冲地要去征集志摩的书信的,没想到林徽因不但不给她志摩的信,还因十天前出于胡适之助,而得到徐志摩的“八宝箱”,并要求要看已被凌叔华从“八宝箱”拿出后自己私藏的部分《康桥日记》,林徽因得了便宜又卖乖,凌叔华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或许是因为太想得到《康桥日记》,或许为了让凌叔华心理平衡点,她让凌叔华带走陆小曼的两册日记。这在后来林徽因给胡适的信中有说“有小曼的两本,一大一小,后交叔华,由您负责取回的”及“又说小曼日记两本,她拿去也不想还”等等的字句。在凌叔华临走前,林徽因说要到凌叔华家取《康桥日记》,凌叔华说她下午不在,林徽因说她本想同凌叔华回去,但却又不敢开口,于是约定星期三(12月9日)派人到凌叔华家取。
12月9日上午11点半,林徽因亲自到凌叔华家,凌叔华不在,只留了一封信,说:“昨遍找志摩日记不得,后检自己当年日记,乃知志摩交我仍三本:两小,一大。小者即在君处箱内,阅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满写的)未阅完,想来在字画箱内(因友人物多,加意保全),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书物皆堆栈成山,甚少机缘重为整理,日间得闲当细检一下,必可找出来阅。此两日内,人事烦扰,大约须此星期底才有空翻寻也。”林徽因知道凌叔华是有意躲着她,不愿将日记交出,林徽因把这字条交给胡适看了。而当天林徽因也留下字条,说日记中有关于自己的部分,所以想迫切读到,希望凌叔华能够体谅。
12月10日,凌叔华给胡适写信,信中说:“昨日起,知道说也太迟了,不过我想还是说了舒服些……现在木已成舟,也不必说了。只是我觉得我没有早想到说出,有点对志摩不住。现在从文信上又提到‘志摩说过叔华是最适宜料理“案件”的人’,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没有办法了,因为说也是白说,东西已经看了。”信中虽有强调箱“内有小曼初恋时日记二本,牵涉是非不少(骂徽因最多),这正如从前不宜给小曼看一样不妥”的原因,但凌叔华没想到她原本是遗物的保管人,如今却落得空无一物,她有些不甘,她写这信是在试探胡适对此事的态度。胡适如何响应,目前无从知晓,但他是比较偏向林徽因的,因此他才会把箱子交给林徽因。但支持凌叔华的自始至终有沈从文,除了12月5日给王际真的信中提到该交由凌叔华保管外,12月12日他给胡适的信也反对将这“八宝箱”交给林徽因,他说:“其中我似乎听到说过有小曼日记,更不宜给徽因看,使一个活人,从某一些死者文件上,发现一些不应当发现的东西,对于活人只多惆怅,所以我盼望我说这话时间还不过迟。若一切已全给了她,那羊已走去,补牢也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