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隐姓埋名的绅士

难以企及的人物 作者:蔡天新


 

尽管笛卡尔和帕斯卡尔的年龄相差二十七岁,两人共同旅居巴黎的时间也十分有限,他们仍在某种意义上构成理性和智慧上的对手。1647年的一个秋日,大名鼎鼎的笛卡尔探望了年轻的帕斯卡尔,对后者发明制造的计算机表示赞赏。一般认为,这是他俩唯一的一次会晤,笛卡尔还给正在遭受疾病折磨的帕斯卡尔一些医学上的教导和嘱托。

可是,对帕斯卡尔关于真空存在问题的实验和研究,笛卡尔却不以为然,他认为真空是不存在的,强调在真理的发现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并非实验。事实表明,笛卡尔的否定是错误的,真空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存在的。与此同时,帕斯卡尔也批驳了笛卡尔的某些哲学观念,例如对科学过于倚重,强调理智不能认识人生。帕斯卡尔认为:“心灵有其自己的思维方式,那是理智所不能把握的。”这一点并不奇怪,就像笛卡尔在旅途中所发现的:“各地习俗之不同,犹如哲学家见解之各异。”

无论如何,笛卡尔和帕斯卡尔之间的论争是在理智和学术的范围内进行的。事实上,他们两个人都不爱抛头露面。笛卡尔成年以后,大部分时光居住在荷兰,在这个多处地方低于海平面的国家,他不愿意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别人,包括一些亲近的朋友,为此还多次更换寓所。他的座右铭是:“隐居得越深,生活得越好。”而帕斯卡尔既没有进过学校,也没有谋求公职,他去得最多的或许是梅森神甫的沙龙,他一度频繁光顾社交场所也是出于医生的建议。

值得一提的是,在17世纪的法国,类似梅森神甫那种研讨科学和哲学的沙龙在上流社会非常流行,就如同今日中国(步美国的后尘)的文化媒介每每聚焦于娱乐和商业明星,那个时代的理性生活才是巴黎人瞩目的中心。也正因为经历了无限风光和令人羡慕的生活之后,笛卡尔和帕斯卡尔才想过另一种避世的生活。另一方面,比他们稍早的法国同胞、人文主义作家蒙田也曾在三十七岁的时候卖掉自己的官职,退出社交生活,回归自己的庄园。

1655年新年刚过,三十一岁的帕斯卡尔继妹妹之后,进了巴黎郊外的波尔罗尼亚修道院。此后,他只是在别人请求时才写作,再也不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包括数学论文),他的两部散文名作都是在这个修道院隐居期间写成的。而在一个牙痛难忍的夜晚,他还研究了摆线的运动规律,并得出了一系列结果。所谓摆线是指通过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沿直线滚动的车轮圆周上一点的运动轨迹,它有着“几何学中的海伦”的美誉。

从某种意义上讲,笛卡尔和帕斯卡尔的生活处于两个极端。一个从小特立独行,另一个自幼得到家庭成员的溺爱;一个周游列国,另一个似乎从未离开过法国。对于帕斯卡尔是否体验过爱情的滋味,持肯定态度的人只能从他的散文作品里寻找线索,而笛卡尔生活中的两个女人和一个夭折的女儿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大凡天才的思想家都只需要一小会儿炽热的恋情,最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种。

在这两个法国人的生命中,必须要提及的两件事是,笛卡尔的幻觉和帕斯卡尔的皈依。1619年初冬的一个夜晚,随军驻扎在德国乌尔姆(爱因斯坦的出生地)的笛卡尔产生了一系列的幻觉或梦想,归纳起来,可以理解为揭示人生使命的一种启示,即他的著作应该根据几何学原理将所有的知识统一起来。在这之后,笛卡尔才决心变卖掉他父亲留下的家产,以便集中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帕斯卡尔的两次皈依则相隔了八年时光,第一次使他说服全家加入了宿命论的冉森主义,第二次使他背弃早先的意愿进了波尔罗尼亚修道院。这两次皈依起因于偶然事件,其结果虽然没有让他完全放弃科学研究,但至少那已不再是他渴求的东西;另一方面,法国文学却因此添加了两部杰作。据说帕斯卡尔自小擅长辞令,说话幽默风趣,这可能是他的著作留传后世的一个原因。对笛卡尔而言也是如此,他成为近代哲学的开山鼻祖,不能不说是与那几个梦有关。

笛卡尔人到中年的时候,五岁的女儿死于热病,他的幸福时光戛然而止。此后,他爱上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贵族小姐,从此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精神折磨,直到另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出现,那便是瑞典女王克利斯蒂娜。女王派出一艘军舰把笛卡尔邀至斯德哥尔摩,于是在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从小爱睡懒觉的法国人不得不每周三次在凌晨时分来到王宫,为她讲授哲学。几个月以后,笛卡尔因为肺炎复发死在异乡。

“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帕斯卡尔在波尔罗尼亚修道院里这样写道,“但他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草。”帕斯卡尔的苦行僧生活极其严格,当他发现自己说话太多,便把一条布有铁钉的带子绑在身上以示惩罚。不过帕斯卡尔有一颗博爱的心,在他短促的生命最后一年,亲手为巴黎市民设计了第一辆公共马车,并建议成立了一个公司来运作这种新的交通工具,这大概是今天所有公交汽车公司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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