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闸北公园有一座墓地,似乎久被人遗忘,显得异常地落寞和孤寂。半拱形状的墓丘前有一墓主的大理石坐像,底座正面刻“渔父”两字,系章太炎篆文手迹。背面刻着于右任所书的一段铭文:“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纪?为直笔乎?直笔人戮。为曲笔乎?曲笔天诛。嗟嗟九泉之泪,天下之血,老友之笔,贼人之铁。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铭诸心肝,质诸天地。呜呼!”渔父者,宋教仁。于右任,宋之好友。于文之惨烈沉痛,情出宋之凶死。宋之死,则断送了民国和平。谁杀了宋教仁,谁扼杀了新民国,似乎答案在众多史籍书刊中也不乏解说,但是,遗憾地说,宋案至今仍是一个谜,于先生“期之良史”似仍无期。
宋教仁刺杀案是现代中国最具影响的一个历史事件。宋教仁是中华一位杰出的人物,直到现在仍不时有文章纪念和怀念他。他本是个出名的革命家,是推翻前清封建王朝的革命党的领袖人物,但宋先生最大特点,是在革命即破坏旧世界的同时,就高度重视对未来新社会的建设。他留日六年间,不仅从事革命活动,在法政大学、早稻田大学都用心研究法制和政治经济学。在革命运动中,他起草的文告、约法和中央制度、地方政治机关的设施的文件,有厚厚的三大本。武昌起义后,由他起草的《鄂州约法》相当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具有近代意义的宪法草案,他被誉为中国宪政之父。辛亥革命后,他很快就积极投身共和国制度建设、宪政实践。他筹组了国民党,当选为理事长,成为最受瞩目的政治家。另外,他热心南北调和,主张和平民主道路。这样一个受尊敬和具有重要地位的政治家,突然遭到暗杀,颇似于甘地,伟大的非暴力抵抗圣雄,偏偏死于暴力。所以宋的死在当时社会上掀起巨大震动,甚至报上有这样形容:举国惶惶,挥泪如雨,报纸记载,笔为之秃,墨为之涸。人们既痛惜宋融贯东西学理,调和南北党争,这样的才干不再有,也伤感他毙命仅三十二岁的华龄。更有远见者,断言:宋教仁去,真共和随去,国事不可问矣。后事果然不可问,以宋教仁案为导火索,接着发生了“二次革命”,它开辟现代武装政治先河,阻断了新生的民主共和国的和平发展道路。继之国家分裂,南北成立两个政府,军阀混战,数不清的各种名目的革命,几十年不休。
对这样一个历史事件,我们读到的历史确是惊人地片面和模糊,多为不负责任的歪曲和武断的结论。不管是正史还是教科书,甚至小说,都异口同声地断定杀宋背后的指使人是袁世凯,这案子似乎成了钦定铁案,袁是主凶的推测成了金科玉律一般的铁定史实。但是如果仔细考察相关史料,证据明显不足,斩钉截铁的指认,竟主要依靠推测和认定袁是个坏人这一前提,似乎袁世凯称帝复辟,干一切坏事都天经地义。从宋案来看,该案政治背景错综复杂,惊险离奇,一案套一案,连环凶杀,每一个环节和细节都没有可靠地破解,就简单地一股脑推在袁世凯头上,我们很少见过这样不负责任的历史,这样自以为是的自圆其说。不错,杀宋的后台,袁世凯有一定嫌疑,但并不能排除宋案还另有其他嫌疑人,也不排除没有别的后台背景。本来这是当时警务和法庭应该完成的职责,许多情况需要嫌疑人亲自解释,许多疑团待法庭调查清楚,但缺少司法独立的中国不可能完成如此重任,宋案不仅没有得到过公正地法律审判的机会,反而成为法律丧失、暴力加剧的推动器,这给了好把历史打扮成小女孩的伪装大师们以机会,将严肃的历史描绘成一部狼外婆和天真儿童为主角的童话。
一 宋教仁之死
关于宋教仁被刺杀的经过,当时报刊记述颇详,各种书籍转述大体相同,没必要重复撰写,所记与事实没有太多出入,关键在于如何评价。下面我们把丁中江先生的《北洋军阀史话》中第四十七章“宋教仁被刺”转引如下,书的一些评论略有删节,算是将背景做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