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纽约后大概一星期,他的录音机有人留话。桃儿要他回电。他看了一下表,觉得太早了。他冲了杯咖啡,喝完才拨了桃儿在白原镇的电话。
“凯勒,”她说,“我一直没接到你回电,还以为是因为你回家太晚了。结果现在你这么早就起床了。”
“嗯。”
“你去搭火车吧,凯勒。我眼睛痛,想拜托你帮我看一下。”
“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她说,“我只是想用一种原创性的方式表达,结果匆忙间编得不好,下回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来看我吧,好不好?”
“现在?”
“有何不可?”
“我累垮了,”他说,“一整夜没睡,我得去补个觉。”
“你是在 算了,我不需要知道。好吧,我看这么办好了。你尽量睡,然后过来吃晚饭。我会叫些外卖的中国菜。凯勒?你怎么都不回答我。”
“我下午会过去。”
他去睡觉了。下午过不到一半,他搭上往白原镇的火车,然后再从火车站叫出租车到汤顿广场那栋古老的维多利亚式大房子门前。桃儿正在门廊上,一张锡面餐桌上放着一壶冰红茶和两个玻璃杯。“你看,”她说,指着草坪,“我发誓今年叶子落得比往年早。纽约会这样吗?”
“我真没注意。”
“以前有个小孩都会固定来耙树叶,但我猜他一定是去上大学什么的了。如果不耙树叶会怎么样,凯勒?你会晓得吗?”
他不晓得。
“你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我看得出来。你有点不一样了,凯勒,我有个可怕的感觉,我知道是什么不一样。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谈恋爱?”
“嗯,是这么回事吗?出去一整夜,然后回家倒头就睡。那个幸运女孩是谁,凯勒?”
他摇摇头。“没有什么女孩,”他说,“我只是在夜里工作罢了。”
“工作?这是什么意思,工作?”
桃儿逐步逼问,他陆续说出详情。回到纽约把租来的车子还回去一两天之后,他从新闻里听到消息,就跑到哈德逊河的一个码头,那里正在召募义工,为世贸中心灾难现场的救援工作人员提供食物。每天夜里大约十点,他们会在那个码头集合,然后顺流而下,登上另一艘停泊在灾难现场附近的船。顶尖厨师会供应餐点,而凯勒和他的同伴们则负责舀给那些因为在闷烧的遗址中辛苦工作而食量大增的人。
“老天,”桃儿说,“凯勒,让我试着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你站在那儿穿着大围裙,替他们的盘子盛满食物?你有穿围裙吗?”
“每个人都穿围裙。”
“我敢说你穿起来很可爱。我没有搞笑的意思,凯勒。你是在做好事,而且当然你会穿围裙。因为你不希望衬衫被大蒜西红柿酱汁沾得到处都是。但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如此而已。”
“我只是去做点事情。”
“这是英雄行为。”
他摇摇头。“一点也不英勇。那就像在餐馆里端盘子而已。我们服务的那些人,他们值班时间很长,做辛苦的体力工作,还要吸入那么多烟雾。如果有什么称得上英雄行为,也该是他们。不过我不确定那有什么用。”
“什么意思?”
“唉,他们被称为救援人员,”他说,“但根本没救援到任何人,因为根本没有人可以救援。每个人都死了。”
她回答了些什么,但他没听进去。“那些血也是一样,”他说,“第一天,每个人都冲进医院,捐血给受伤的人。但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受伤的人。大楼里头的要么就是逃出来了,要么就是没逃出来。如果出来了,他们就没事。如果没逃出来,那就是死了。那大家捐的那些血呢?全都扔掉了。”
“好像很浪费。”
“全都是浪费,”他说着皱皱眉,“总之,我每天晚上就在做这件事。我舀菜给别人,而他们则设法去救援死人。所以我们就都有事情忙了。”
“认识你越久,”桃儿说,“我就越明白我并不 ”
“并不怎样?”
“并不了解你。你总是会让我惊奇。不过我从没想过你会去当南丁格尔。”
“我又不是去照顾伤员,我只是去给人舀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