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田塍边谒过祖父母的坟,爸爸忽然说:
“我们就回家去吧!”
“家?家在那里?”我故意问他。
“家,家在屏东呀!”
我一惊,这一生不忘老家的人其实是以屏东为家的。屏东,那永恒的阳光的城垣。
家族中走出一位老妇人,是父亲的二堂婶,是一切家人中最老的,九十三了,腰杆笔直,小脚走得踏实迅快,他把父亲看了一眼,用乡下人简单而大声的语言宣布:
“他迂了!”
迂,就是乡人说“老年痴呆”的意思,我的眼泪立刻涌出来,我一直刻意闪避的字眼,这老妇人竟直截了当地道了出来。如此清晰如此残忍。
我开始明白“父母在”和“父母健在”是不同的,但我仍依恋仍不舍。
父亲在南京旅馆时有老友陈颐鼎将军来访。陈伯伯和父亲是乡故,交情素厚,但我告诉他陈伯伯在楼下,正要上来,他却勃然色变,说:
“干吗要见他?”
这陈伯伯曾到过台湾,训练过一批新兵,那时是一九四六年。这批新兵训练得还不太好就上战场了,结果吃了败仗,以后便成了台籍滞留大陆的老兵,陈伯伯也就因而成了共产党人。
“我一辈子都不见。”他说,一脸执倔。
他不明白说这种话不合时宜了。
陈伯伯进来,我很紧张,陈伯伯一时激动万分,紧握爸爸的手热泪直流。爸爸却淡淡的,总算没赶人家出去,我们也就由他。
“陈伯伯和我爸爸当年的事,可以说一件给我听听吗?”事后我问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