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位年轻人,离中年尚早,即将遭遇一桩不到三十秒即告终的事件--失去他的左手。
他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是个前途无量的学生,公正坦白、惹人喜欢的孩子,而且不会太过别出心裁到讨人厌。那些还记得他这个人的小学同学,无论如何都不会用大胆勇敢来形容这位未来的手部移植手术受惠者。到了中学时期,尽管他饱受女生青睐,却也不算是个胆大包天的男生,更称不上鲁莽妄为。没人否认他长相俊俏,历任女友回忆起来,都说他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很听话。
整个大学时代,没有人料想得到,他将来竟会声名大噪。
“他这个人真好对付,一点也不麻烦。”一位前任女友说。
他脸上常挂微笑,但是笑中带着惊惶的意味--是明明知道曾见过对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的那种神情。他可能正在回忆,上一回见面到底是在葬礼上,还是在妓院里,这说明了他的笑容何以兼具悲伤和尴尬,让人看了心绪不宁。
他和他的论文指导老师有一腿,他在当研究生的时候,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茫无头绪,她要么反映了这种现象,要么正是始作俑者。后来,她离了婚,身边带着即将成人的女儿,那时她如是断言:“绝对不能依靠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他也是那种标准的才智高于成就的人。他其实不像你起初以为的那种阿斗。你想帮他、想改变他,而且绝对会想和他上床。”
在她看来,他偶尔会有突如其来、灵光一闪的时刻,这道灵光像黄昏时变幻的天色一般,来去无踪,无远弗届。她表示:“他很容易受到轻视。”并强调:“这是多么令人感动哇!”
然而,他决定接受手部移植手术的事,又该怎么说?难道不是唯有具备冒险精神的人,或是有满脑子理想的人,才会为了得到一只新的手,而甘冒这个危险?
凡是认得他的人,都不觉得他有冒险精神、也没有满脑子的理想,不过他确实曾有过理想。他小的时候,必定有过梦想,其志向就算再怎么不足为外人道、再怎么难以启齿,可是他毕竟还是有过志向的。
他的论文指导老师挺爱扮演专家的角色,据她说,这和他大学时代父母双亡脱不了关系。但他的双亲留给他丰厚的财产,他虽然父母双亡,可是经济状况却稳定得很。他完全可以留在大学里,直到取得终身职--他完全可以接下来一辈子都在研究所念书。然而,尽管他的学业成绩一直很优异,却没有一位老师认为他是个特别自动自发的学生。他不是个主动的人,给他什么他就拿什么。
有种人在失掉一只手以后,会接受现实,善用他的种种限制,他具备这类人的所有特征。认识他的人全都认定,他是终究会满足于只有一只手的那类家伙。
何况,他是个电视记者,就他的职务来看,一只手不是已经绰绰有余了吗?
然而他相信,他想要的就是一只手,移植手术可能造成各式各样的医疗风险,他全都做了详细的了解。他未能领悟到的一件事,说明了他为何一向是缺乏实验精神;他没有想象力,因此脑袋里不会有个恼人的想法,那就是这只新的手不光是他一个人的。话又说回来,起先“它”到底是别人的手。
他的电视记者身份是多么的适当啊!大多数的电视记者都很机灵--他们反应快,有当机立断的本能。电视这一行,容不得人犹豫不决。决定接受手移植手术的人,可算不上优柔寡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