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芝从柜子里掏出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几颗硬糖,剥开糖纸递给晓雅,晓雅把糖含在嘴里。
一股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吹进屋子里,玻璃窗上的冰花被炉火烤得慢慢融化,那些像松树枝呀,小花狗呀的图案变得模糊起来。屋里的温度升高了,炉火烧得很旺,炉子上的水响鼻儿了,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赵秀芝拿出茶叶放进印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几个红字的白色搪瓷缸子里,从炉子上取下水壶,倒进滚烫的开水,茶叶泛起在水面上,她马上盖上杯盖儿。
许志坐在晓雅身边,看着他妈在屋子里忙活,有些不知所措。晓雅指了指里面的小屋子问你住那儿吧?许志点点头。这间小屋还是他父亲活着时搭建的,在屋子北面砌了个土墙,隔出一间小屋来,因为没窗子,白天小屋也是黑的。
赵秀芝推开小屋的门拽了下灯绳,晓雅走过去,往里面看了看,回头对许志说,这么多书啊。
晓雅犹豫了一会儿,迈进来,桌子上有个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满了,她拿起一个,闻了闻,这回她记住了它的味道。晓雅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是布鲁诺的《哲学史纲》,翻开,看见书上画着好多红杠杠,其中有一页空白处写了一段阅读心得:在我看来,布鲁诺很大程度上加入了太多幻想成分,既缺乏科学依据,又缺乏严密的逻辑论证,不过,他的这种理论在当时反对宗教的斗争中还是进步的。他认为人有能力认识自然,但人不能把握超自然的“信仰真理”,因此,对于宗教和迷信,对于权威与教条,要大胆怀疑。她的心往下沉了沉。后来她看见,她换给他的那本《普希金诗全集》被压在了其他书的底下,她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一下似的。她把它从那堆书里抽出来,放到上面,又仔细看了看那些书的书名,然后她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许志坐在炕沿儿上抽烟,晓雅挨着他坐了下来,她说你为什么要看那样的书呢?
许志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晓雅说,你真的“要为真理而斗争”?我还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
许志说,要真是开玩笑就好了。
晓雅说,那些书会让你中毒的。
许志说,那你看的那些爱情小说就不怕中毒了?
晓雅说,那些小说就是中毒了,也是中了爱情的毒,是小毒,但你那些书不一样,你要是中了毒,就会是大毒。
许志说,大毒小毒有什么区别吗?
晓雅没说话,想了想,她说,可能也没什么区别吧。也许我们两个人都中了毒。
从许志家出来,晓雅去了百货大楼,百货大楼在斯大林大街上,离公安厅大院不远。她上到二楼,在卖毛线的柜台停了下来。那些毛线摆放在玻璃柜台下面,毛线的颜色并不太多,经过一番筛选,她在白色黑色和蓝色之间进行最后的选择。
白色戴在手上,有些像要去做手术,她排除掉了白色,然后她考虑黑色,黑色不错,厚重,看上去也暖和,可是她又想起了报纸上老是说一定要抓住这只幕后黑手,这也不好,容易产生联想。蓝色有两种,一种浅蓝色,一种深蓝色,浅蓝色有些发飘,还是深蓝色好,像大海一般深沉,符合他的气质。她最后选了深蓝色。
晓雅从没织过手套,她只会织平针,织过的那两件毛衣,到了分袖的时候都是沈虹替她织的。但这回不一样,无论如何不能让沈虹插手,她要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由自己来完成。她这样想着,从百货大楼出来,便去了书店买了本针织方面的书,回家照着书上说的起了头,可是织到分手指头的时候,怎么看书,也还是织不上来。就去找沈虹。沈虹一见这手套的尺寸便问晓雅说这好像是给男的织的吧?晓雅说你知道还问。
沈虹心里在猜,是给王捍东呢还是给许志?她想除了这两人儿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但她没问她到底是给谁。沈虹教晓雅织出了一根手指头。沈虹还要替她再织下去,她说我会了。
晓雅回到家就把沈虹织的那个手指头给拆掉了,自己又重新起了头。晓雅织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两只手套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