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雅说,我知道死并不可怕,可是有的时候人不能太偏激,不能陷在一个问题里面出不来。
许志看着晓雅,她的脸因为这样急促地说话变得红了起来。他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些话,那些话那一天和林远兵似乎也隐隐谈起过,但他那时说得比较模糊,没像现在这样直接。他是怕她担心他,还是怕什么?但对于晓雅的担心他就不怕了吗,好像也不是。大概是在晓雅面前他要轻松一些,而面对林远兵他总是会感到有些紧张,而且一些话,还没等他说出来呢,她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
晓雅对许志说,本来我不想和你说这件事,这件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许志问她是什么事?
晓雅说,是我妈的事。
许志说,你妈怎么了?
晓雅说,我妈以前是西城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那一年她去北京参加了那台大型音乐舞蹈节目,那里面有段独舞就是她跳的,她那时候已经和我爸爸结婚了,可是她在北京遇见了一个空军飞行员,她和他相爱了,他们爱得很深,她从北京回来就要和我爸离婚,我爸不同意。
后来,那个飞行员在一次试飞中遇难了,我妈因为和我爸离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然后她和飞行员的事情也让歌舞团知道了,她被批斗,被游街,她再也不能上台演出了,她从小就喜欢跳舞,把它当作她的生命一样地热爱着,但是,她热爱的舞蹈,还有她爱的人,突然之间全都离开她了,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后来就疯了。
我跟你说这些,是觉得你跟我妈很像,我不是说你们做的事情像,是你们的性格,你们都太执著了,有的时候,这会很害人的。
看着晓雅的眼泪快要落下来了,许志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再往下说了,他握了握晓雅的手,问,你妈现在在哪里?晓雅说,她在原平精神病院。许志说,什么时候我陪你去那儿看你妈去。
太阳落山了,天空变得幽暗起来,风从远处树丛中吹过来,吹乱了晓雅的头发,许志替她把额前的刘海拢到一边。晓雅拉住许志的手,把他从树墩子上拽起来,她说,我们去冰上吧。她扯着他的手,拉着他一直走到了湖面上。
这里还是上次他们大伙儿一块滑冰的南湖,但那时他们是在滑冰场上,而现在晓雅和许志是在湖心岛这边,夏天这里的湖水从湖心岛向两边漫过,被南湖大桥分成两个部分。现在湖水结成了冰,冰上覆盖着雪,远处有一帮小孩儿在玩滑冰车。
晓雅牵着许志的手,来到了冰面上,晓雅说,咱们也玩滑冰车,然后她让许志转过身去,在许志身后蹲下来,扯着许志棉大衣的一角,她说,快跑。许志便在冰面上飞快地跑了起来,许志带着晓雅,他们跑过了南湖大桥又从桥底下钻过来,再跑到了白桦林那边的冰面上。
有时晓雅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冰上,许志便拉起她,帮她拍掉身上的雪,他们再继续往前滑行。有时许志脚底下一滑,晓雅便也跟着他一同摔出去,他们倒在一起,晓雅手抚着许志的膝盖先站起来,再弯下身去拉许志,许志坐在地上故意使劲往下沉,让晓雅拉不动,然后他再突然一用力,晓雅就又倒回了他的怀里,他们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跑着,一次次地摔倒再一次次地爬起来。
后来他们又开始玩叠罗汉,他们两个人背靠背站在冰上,许志先弯下身,晓雅便往他的后背上仰过去,许志驮着她,她的身体悬空,脸望着天,天上朵朵浮云从她眼前飘过,她回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一个人躺在小仓房顶上,她就是这样看着天空的。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仰望天空,那会儿大概六岁或者五岁吧,她还记得,那是个非常晴朗的夏天,她梳着两条黄黄的小辫子,看着蓝蓝的天空,看着天空上飘浮着的一朵朵白云,她的心像是有一扇窗子被打开了。
她自己问着自己,我以后会到哪里去?世界是什么?我是谁?那大概是她最早开始的对于人生的思考,在那一天她发现她有了关于对世界和人生的想法,现在她多希望许志也能像她一样回到童年,他只去思考一下像她小时候所想的那些问题多好,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重的哲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