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黑下来,赵秀芝烧好晚饭,许志进门,她放好饭桌,端上刚刚出锅的玉米面窝窝头。窝窝头被赵秀芝做成了尖尖的塔形,越往下越粗,平整的底部有个手指粗细的小眼儿。为了省煤,菜和饭合在一起做,白菜土豆放在大黑铁锅锅底儿,窝头用秸秆架在锅沿儿上,菜熟了,窝头也蒸好了。
赵秀芝给许志盛了碗菜,许志拿起个窝头咬了一口,赵秀芝看着许志,说前些天来的那个姑娘怎么好长时间不来了?许志问哪个姑娘?赵秀芝说就你上回领家来的那个模样很俊的。许志问,陆晓雅呀?赵秀芝说好像是叫晓雅吧。许志说,人家天天上班忙着呢。赵秀芝说这个姑娘多好啊,你也不小了,许志打断赵秀芝的话不耐烦地说你就知道想这些。赵秀芝说不想这些那想啥呀?你看隔壁赵婶,人家都抱孙子了,她儿子比你还小两岁呢。许志端起碗把菜扒拉进嘴里,又把菜汤喝光,抓起桌上的一个窝头,转身钻进了他的小黑屋里。赵秀芝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着,整天就知道看书看书,人都看傻了,许志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从晚上开始许志就在做着准备,刚才下班路上在南湖商店买了把平板白毛刷子,刷子上涂了层很硬的胶,他端出脸盆倒上水把它浸泡在里面,又拿出昨晚写的那幅标语,摊在书桌上。从床底下他扯出个木头箱子,里面装着厂子里每月发的劳保用品,有白线手套,蓝布工作帽,白纱布口罩,黄色胶底鞋,他拣出一个白口罩和一副白线手套,把箱子重又推回去。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他悄悄打开门,外屋的灯关了,赵秀芝已经睡下,他探出头听了听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厨房。
锅里放着晚上吃剩的饭菜,他把它们盛出来放到碗架子里,从外面抱进一捆柴火,从水缸里舀水的声音惊醒了赵秀芝,她问你干什么呢?许志说晚上没吃饱饿了起来热点儿饭吃,赵秀芝就没再多问,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许志从面口袋里舀出一碗白面,倒进锅里,兑上水,把柴火塞进炉膛,火着了,火光映红了他的脸,火又点燃了炉子里的煤,里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许志用铁勺子搅动锅里的面粉,不一会儿,面粉变稠了,成了糨糊,他找出一个装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子,将打好的糨糊倒进去,拧紧盖子,灭了火,进屋,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午夜十二点,才走出家门。
今晚外面天很黑,不见月亮也没有星星,路上偶尔有一两个下夜班的工人匆匆赶路。许志骑的自行车还是他父亲当年骑过的,车上的零件已经残缺不全,后座没了,脚蹬子那儿的铁盖子掉了,车链子也上了锈,里面的螺丝松了,一用力就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声。平时许志上班都是坐班车,这辆破车被他扔在仓房里,还好,车胎里还有气。
他穿过南湖大桥,拐上了斯大林大街。出门前他已经想好了目的地,哪里最接近这个城市的中心,又能引起G省最高领导的注意呢?他想到了四季公园,这里靠近省委,又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他骑车行驶在斯大林大街,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交通岗楼,最后停在四季公园门口。
他把自行车靠在墙上,车没倚住,滑倒在马路上,他没去理会它。他的手上戴着林远兵送的灰色手套,脸上蒙着白纱布口罩, 头顶是蓝色棉帽子,帽檐遮住了眼睛,肩上背了个黄色军用书包。站在斯大林大街,隐约能看见圆形的车站广场,此刻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又扭头看向东西两侧,也是空荡荡的,然后他飞速从书包里掏出罐头瓶,拧开瓶盖,拿出刷子蘸上里面的糨糊往墙上刷,来回刷了几下,把瓶子盖好,和刷子一起放进包里,掏出写着黑色方块字的白纸,迅速粘贴上去,粘完他机警地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扶起躺在地上的自行车,因为刚才车子摔下去时把车把摔歪了,他还从容镇定地用两条腿夹起前面的车轮,正了正车把,这才推着它掉转方向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来到省委门前,他看见里面有间房子亮着暗黄色的灯光,他想可能是哪位领导人还在夜以继日地工作吧。这时候他又一次回头望向四季公园,明天早上太阳升起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呢?迈上自行车他不再多想了,他已经完成了他的第一项任务,他的身子变得轻飘起来。